第1章 秋雨惊变(2 / 2)

邓昌引着王响一行人穿过前院,来到一侧的厢房。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椅而已。空气中似乎还隐隐残留着一丝酒气和呕吐物清理后留下的淡淡酸味。床上的被褥已经收拾过,但地面上仍能看到一些未能完全洗净的污渍痕迹。

王响仔细打量着这个房间。窗户紧闭,插销完好。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因前几日人员进出,有些杂乱,看不出特别的脚印。他走到床前,俯身仔细观察床榻边缘,又用手摸了摸被褥。

“当晚,周良就是在此处歇息的?”王响问道。

“回大人,正是。”邓昌答道,“那晚宴饮,周良喝得大醉,是短工齐盛和另一个帮工将他扶回这屋的。当时他已不省人事,吐了一地。下人收拾过后,他便在此睡下,谁知……谁知就再没醒来。”他语气沉痛,不似作伪。

王响目光扫过房间每一个角落,最后停留在床脚与墙壁的缝隙处。他示意衙役上前,仔细检查。衙役伸手进去摸索片刻,竟抠出几片干瘪的稻壳来。

王响拈起那几片稻壳,放在掌心仔细观看。稻壳颜色金黄,边缘锐利,似乎是新脱粒不久的。他又走到床边,模拟着周良当晚可能躺卧的姿势。若是仰卧呕吐,呕吐物应污染胸前衣襟及枕畔;若是俯卧……他的目光落在床板边缘一处不太明显的擦痕上。

“仵作,”王响唤道,“你去义庄,仔细检验周良尸身。重点查看口鼻、脖颈、胸腹等处,有无异常伤痕、淤青,指甲缝内也要仔细清理查验。”

“是,大人。”仵作领命而去。

王响又询问了当晚参加宴饮的几个短工和邓家的仆人,包括第一个发现周良死亡的齐盛。众人的说法与邓昌大致相同,都认为周良是饮酒过量致死。问到邓昌与周良的关系时,众人都说邓昌待周良极好,亲如兄弟,时常一同饮酒,从无争执。

然而,当王响单独询问那个名叫齐盛的短工时,却注意到他眼神有些闪烁,虽然口中说的与他人无异,但双手却不自觉地反复搓着衣角。

“齐盛,你发现周良时,他具体是何姿态?屋内可有异样?”王响盯着他,缓缓问道。

齐盛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回……回大人,小的进去时,周良哥他……他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地上,地上还有些吐出来的东西……别的,别的就没注意了。”

“趴在床上?”王响追问,“你确定?当时屋内只有他一人?门窗都是从内闩着的?”

“是……是的,大人。门是从里面插着的,是小人和另一个伙计撞开的。窗子也都关得好好的。”齐盛的声音越来越低。

王响不再多问,让他退下。心中疑窦却更深了。一个醉酒不省人事的人,自己翻身俯卧,并非不可能,但结合周炳的指控,以及那几片出现在不合时宜位置的稻壳,还有齐盛那细微的不安……这一切,似乎都在指向,周良的死,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在邓家宅院内又巡视一圈后,王响便带人前往镇外义庄。义庄地处镇外荒僻之处,几株老槐树在秋风中摇曳着光秃秃的枝桠,更添几分凄凉。

仵作已初步验尸完毕,正在等候王响。见到王响,他面色凝重地禀报道:“大人,死者周良,确为青壮年男性,体表无明显致命外伤。口鼻周围有呕吐物残留痕迹,符合窒息身亡的部分特征。但是……”

“但是什么?”王响目光一锐。

“但是,在死者后颈发际线下方,风府穴位置,有一处极为细微的 punctate 伤痕,颜色暗红,若不细察,几不可见。此外,死者指甲缝内,除少量泥污外,也发现嵌有数粒与在其住处发现的类似的稻壳碎屑。还有,死者脖颈两侧,有若隐若现的浅淡淤痕,似是被人用力按压所致,但痕迹很轻,不像是直接致死原因。”

王响走到尸身旁,亲自查验。果然,在仵作的指引下,他看到了后颈那细如针孔的伤痕,以及脖颈上那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浅淡淤青。他抬起周良的手,指甲缝里那些金黄的碎屑,在义庄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醉酒窒息而亡的人,后颈为何会有针孔?指甲里为何会有稻壳?脖颈上那似是而非的淤痕又从何而来?

王响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卷宗里关于周良的记载:六年前入邓家,勤劳肯干,深受信任……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在乡邻口中老实勤勉的汉子,如今却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这荒郊野外的义庄之中,身上布满了谜团。

他仿佛看到六年前的周良,第一次踏入邓家高大的门楼,眼中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小心翼翼的恭敬;又看到昨夜的他,在这阴冷的义庄中,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结束了短暂的一生。这残酷的对照,让王响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

此案,绝非表面那般简单。邓昌那看似悲戚实则沉稳的态度,周炳那悲愤却缺乏证据的指控,黄氏那始终低垂的头颅,短工齐盛闪烁的眼神,还有这尸体上无声诉说着冤屈的细微痕迹……一切都像是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

“将尸身妥善保管,没有本官命令,任何人不得移动。”王响沉声吩咐道,声音在空旷的义庄里回荡,“此案,需细细查访。”

离开义庄时,天色愈发阴沉,绵绵秋雨,似乎又将不期而至。王响骑在马上,回望那渐行渐远的邓家宅院,心中明白,这看似平静的东榆镇,这起看似普通的“醉酒致死”案,底下恐怕隐藏着惊人的暗流。而他,必须揭开这层迷雾,让真相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