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溪村,山林褪尽了最后的浮华,显露出骨骼般的枝干与沉郁的底色。这一日,天高云淡,阳光虽好,却没什么暖意。苏浅浅在屋里闷了几日,觉得身上都有些僵了,便唤了知秋,主仆二人一同往后山那片熟悉的松树林走去,想着拾些松塔回来,放在炭盆里燃着,满屋都是好闻的松木香气。
林子里很静,只听得见脚踩在厚厚落叶上沙沙的声响,以及偶尔几声空灵的鸟鸣。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两人正低头寻觅着那些饱满未开的松塔,走在前面的知秋忽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随即压低声音道:“小姐,您听,好像……有人在呻吟?”
苏浅浅凝神细听,果然,在风声和落叶声的间隙里,隐约传来一阵断断续续、极其痛苦的闷哼声。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向林子更深处走去。
没走多远,便见一棵高大的老松树下,蜷缩着一个青灰色的身影。走近一看,竟是个年轻书生打扮的男子。他衣衫单薄,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发髻散乱,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却干裂发白。他双目紧闭,身体因寒冷和痛苦而微微颤抖,那呻吟正是从他喉间溢出。他身边散落着一个破旧的书箱,几本线装书和文房四宝滚落一地,狼藉不堪。
“这位公子?你还好吗?”苏浅浅蹲下身,轻声问道,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那书生被她的触碰惊动,费力地睁开眼,眼神涣散,看到眼前模糊的人影,挣扎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含糊的音节,随即又无力地闭上眼,气息愈发微弱。
“他烧得很厉害,怕是染了严重的风寒,又饿又冻,晕在这里了。”苏浅浅蹙眉,对知秋道,“得快些把他弄回去,不然怕是有危险。”
知秋点头,她虽年纪小,力气却不小,又有主见。她先是利落地将散落在地上的书籍和笔墨仔细收拢进书箱,背在自己身上,然后与苏浅浅一起,费力地将这昏迷不醒的书生搀扶起来。书生看着清瘦,但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对两位女子来说也颇为吃力。主仆二人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艰难地搀扶着他,沿着来路往回走。
回到苏家老宅,少不得又是一阵忙乱。苏老爷子见状,立刻让老仆苏叶帮忙将人安置在闲置的客房里。苏老夫人心善,忙不迭地吩咐人去熬驱寒的姜汤,又让知秋去找苏杭留下的备用药箱。
一番折腾,灌下温热的姜汤,又用冷帕子敷了额头,书生的高热总算退下去一些,呼吸也平稳了许多,沉沉睡去。
直到傍晚时分,书生才悠悠转醒。他睁开眼,茫然地看着陌生的、略显古朴的帐顶,愣了半晌,才挣扎着想要坐起。
“你醒了?”一个清悦柔和的女声在床边响起。
书生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素雅衣裙的年轻女子坐在床前的绣墩上,正静静地看着他。她容貌清丽,眉眼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通透,虽衣着简朴,气度却是不凡。旁边还站着一位面容干净、眼神澄澈的丫鬟,正是白日里背他书箱的那位。
书生立刻明白是眼前之人救了自己,慌忙想要下床行礼,却被苏浅浅用眼神制止了。
“公子身体虚弱,不必多礼。”苏浅浅语气平和,“感觉可好些了?你染了风寒,昏倒在后山树林里,是我和我的婢女将你带回来的。”
书生闻言,脸上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挣扎着在榻上抱拳,声音依旧沙哑:“多……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小生……小生感激不尽!若非小姐搭救,小生恐怕已命丧荒山了……”他说得激动,又引发了一阵咳嗽。
知秋默默递上一杯温水。
书生接过,道了声谢,一口气饮尽,才稍稍缓过气来。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苏浅浅微微一笑,问道,“看公子打扮,像是赶路的读书人?不知如何称呼,为何会独自昏倒在那山林之中?”
书生放下水杯,整了整神色,尽管依旧病弱,却努力做出端正的姿态,清了清嗓子,认真地回答道:“回小姐的话,小生姓贾,名正经。乃是湖州人士,此番正是要前往京城参加明年春闱。只因盘缠有限,便想着抄近路,谁知在这山中迷了方向,又遇风雨,不慎染了风寒……”
他话未说完,就见对面那位气质沉静的小姐,脸上忽然露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像是极力在忍耐着什么。而她身边那个叫知秋的丫鬟,更是猛地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