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苏柔,则被允许坐在太后身侧的特制软垫上。奶娘给了她一串小巧的、由各色光滑木珠串成的玩具佛珠。她不吵不闹,胖乎乎的小手学着大人的样子,笨拙地拨弄着木珠,大眼睛好奇地看看佛像,又看看闭目诵经的太后和哥哥,偶尔发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自以为声音很小。
太后偶尔微睁眼,瞥见身旁这一幕——小的天真懵懂,大的沉稳守礼——心中那份因常年礼佛而沉淀的宁静,似乎又融入了新的暖意。这严格的宫廷礼仪,并未能隔绝这份无声的陪伴带来的慰藉。
礼佛毕,太后移至暖阁稍歇,查看内务府新送来的几匹贡缎,盘算着给两个孩子裁制新衣。
苏柔像只粘人的小猫,蜷在太后身侧的软垫上,小手捧着一块快比她脸大的桂花糕,小口啃着,糕屑沾了满腮。太后看得心软,拿起丝帕,轻柔地为她擦拭:“慢些吃,瞧你这小花猫模样。”
苏柔仰起沾满糕屑的小脸,对太后露出一个灿烂无比、毫无保留的笑容,含糊道:“太后娘娘最好!”说着,还把被她啃得形状可爱的糕点往太后嘴边送,“太后娘娘吃!”
太后看着她纯然依赖和分享的举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她微微俯身,象征性地在那糕点上碰了碰,柔声道:“哀家用了,柔儿自己乖乖吃。”
另一边,苏睦宁则端坐在窗下的小书案后,临摹字帖。他身姿笔挺,握笔稳健,写得极其认真。写完一页,他抬起头,见太后正满眼慈爱地看着妹妹,那目光与他记忆中母亲看姐姐时的目光如此相似。他放下笔,走到榻前,恭声询问:“太后娘娘,您可需歇息?臣子可否为您诵读一段诗文解闷?”
太后拉过他微凉的小手,暖在掌心:“哀家不累。睦宁的字写完了?拿来给哀家看看。”
苏睦宁连忙取来字帖。太后仔细端详,虽笔力尚弱,但结构工整,笔锋初显,已见风骨,不由赞道:“好,进益很大!上书房师傅教导有方,你自己也用心了。”
得到太后肯定,苏睦宁努力维持着镇定,但那微微泛红的耳根和亮起来的眼眸,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欢喜。
日影西斜,皇帝承景帝处理完政务,惯例来慈宁宫问安。
踏入殿内,便见太后倚在软榻上,似有些倦怠,闭目养神。三岁的苏柔像只依恋母兽的幼崽,整个小身子紧紧贴在太后身侧,小脑袋枕在太后臂弯里,一只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太后宽大的衣袖一角,睡得小脸粉红,呼吸均匀。而八岁的苏睦宁,则搬了个小绣墩坐在榻边不远处,手中虽拿着书卷,目光却关切地落在太后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听到脚步声,苏睦宁立刻警觉抬头,见是皇帝,迅速放下书卷,起身行臣子礼,动作规范无声。
皇帝摆手示意免礼,放轻脚步走近,低声问:“太后凤体不适?”
苏睦宁压低声音,清晰回禀:“回陛下,太后娘娘午后略感疲惫,服过药后歇下了。妹妹……苏柔她定要在此陪伴,不肯离去。”
皇帝看着母后微蹙的睡颜,又看看她身边那全然信赖、毫无顾忌酣睡的小女孩,以及榻边这个虽年幼却已知忧心、谨守臣礼的男孩,冷硬的心湖也不由泛起涟漪。他常年居于九五之尊,与母后相处亦多是君臣之礼多于母子之情,而这两个孩子,以他们臣子的身份,却以一种纯然的方式,慰藉着母亲深宫的寂寥。
他伸手,想将苏柔稍稍抱开些。指尖刚触到那柔软的衣料,睡梦中的苏柔便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嘴嘟囔着,攥着太后衣袖的手更紧了:“……太后娘娘……别走……”
太后被这细微动静惊醒,睁开眼,看到皇帝,又感受到臂弯里小人的依赖,脸上露出安抚的浅笑,轻轻拍抚苏柔的背脊,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和不容置疑的温柔:“哀家在,不走。”她看向皇帝,语气平和而满足,“人老了,精神短了些。有这两个孩子在眼前,守着规矩,又知冷知热,哀家心里反倒觉得踏实、热闹。”
苏睦宁见太后醒来,明显松了口气,立刻去倒了杯温水,双手奉上:“太后娘娘,请用温水。”
太后接过,饮了一口,看着眼前这对虽口称“臣子臣女”,却已在她心底占据重要位置的孩子,又看看神色动容的儿子,只觉得这深宫重重规条之下,依然有暖流悄然涌动,驱散了秋日的寒凉。
或许,当初留下他们,是这宫规森严之中,难得的一抹亮色。 太后在心中默然思忖。他们依礼恪守本分,她又何尝不贪恋这份他们带来的、超越身份的依赖与温暖?
宫灯次第亮起,将慈宁宫笼罩在一片暖光之中。严格的称谓之下,是无法被宫规完全束缚的温情,在这帝国最核心也最冰冷的地方,悄然生根,默默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