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据?”
“咳嗽、咯血,皆为肺系症状。”
“仅此而已?”肖雯雯看着他,“若病位深在肺脏,为何伴有低热?为何入夜后汗出?为何日渐消瘦?这些症状,与肺直接相关,还是与全身状态相关?”
刘平愣住了。他以往学医,多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或者套用“阴虚火旺”、“气血两虚”等现成框架,何曾如此抽丝剥茧地追问过?
肖雯雯引导他:“结合图谱,肺主呼吸,朝百脉,与皮毛相合。低热、夜汗、消瘦,乃体内正气与邪毒交争,消耗津液气血所致。此非单纯肺脏之疾,乃是痨虫(结核杆菌)侵体,引发全身反应。治疗需一方面针对病位(肺)止咳止血,另一方面扶助正气(全身),驱除邪毒。”
她随后才给出了一个结合了传统草药(如百部、黄芩)和伪装过的抗结核药物的综合方案。
刘平按照此法施治,老人病情果然逐渐好转。
这一次的经历,比背诵十本医书给他的冲击更大。他开始明白,恩人传授的,不仅仅是一些神奇的药方或罕见的图谱,更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基于实证、逻辑推演、系统性分析的思维方式。它不排斥古老的经验,却要求超越经验的模糊,去探寻现象背后的本质。
这种思维方式,如同在他脑海中投入了一颗火种,开始缓慢而坚定地燃烧,照亮了许多以往晦暗不明的角落。
他看向肖雯雯的目光,也愈发复杂。崇敬依旧,但多了更深的理解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他隐隐感觉到,恩人所拥有的这些知识,所秉持的这种思维方式,与她那个“游方”的身份格格不入。她就像是一颗误落凡尘的星辰,光芒璀璨,却与这蒙昧的时代如此隔阂。
她终归是要离开的吧?回到那个拥有这些神奇图谱和“神物”的世界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窒息的抽痛。
他更加努力地学习,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他不仅背诵那些解剖图谱,更将肖雯雯教导的思维方法运用到每一次诊治中。他开始尝试着不仅仅描述症状,更去分析症状背后的可能原因,思考不同药物是如何通过不同的途径起效的。
他的医术,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蜕变、升华。村民们发现,“小郎中”开出的方子似乎越来越精准,解释病情也越来越有条理,甚至能预判一些病情的发展。
然而,刘平心中的不安,却与他的医术一同增长。
夜深人静时,他常常无法入睡,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石板上那些仿佛蕴含着宇宙奥秘的人体图谱,又转头看向角落里那个仿佛随时会化作青烟消失的身影。
他知道,有些界限他无法跨越,有些问题他不能问。
但他无法控制心底那越来越汹涌的潮汐——那是对未知知识的渴望,是对恩人难以割舍的依赖,是一种混合着仰望与守护的、复杂而灼热的情感。
他将那几块已经有些融化的麦芽糖,紧紧地捂在胸口,仿佛那是他能抓住的、唯一的温热。
庙外,北风呼啸,卷起千枯草叶,预示着严冬将至。
肖雯雯腕上的定位器,在黑暗中,规律地闪烁着幽微的蓝光,像一只冷静审视着一切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