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只剩下空洞的眼神和无声流淌的眼泪。
肖雯雯站在门口,冷静地观察着。生物芯片已经快速扫描了炕上妇人的生命体征——心率过快且紊乱,呼吸浅促,体温异常升高,体内有严重的炎症反应和感染迹象,符合败血症中期特征。按照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确实等同于被宣判了死刑。
时机刚好。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屋内凝滞的悲恸。
屋内三人的目光瞬间投了过来。张大夫和管家是疑惑和审视,而那少年,则像是在无边黑暗中猛地看到了一线微光,尽管那光来自一个陌生的、衣着寒酸的女人。
“你是何人?”管家皱着眉头发问。
肖雯雯微微垂首,用一种符合这个时代底层女性身份的、略带怯懦但又坚定的语气开口:“路过之人,略通岐黄。见这位大嫂病重,或可一试。”
“你?”张大夫上下打量她,眼中满是轻蔑,“哪里来的无知村妇,也敢在此妄言?此乃死症,莫非你能起死回生不成?”
肖雯雯没有理会他的质疑,目光直接看向那少年:“若信我,便让我看看。情况……已不能更坏了,不是吗?”
少年呆呆地看着她,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闪烁、挣扎着。眼前这个女人,看起来比他也大不了几岁,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纳米服的拟态效果),但她站在那里的姿态,她眼神里的那种平静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笃定,像是有一种奇异的力量。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肖雯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求……求您!救救我娘!”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哭腔。
肖雯雯心中一颤。生物芯片提示她心率有微小波动。她立刻强制平复。任务目标,医疗介入。
她不再多言,拎着藤箱走到炕边。手指看似搭上妇人的手腕诊脉,实则是通过指尖微型的传感器进行更精确的生理数据采集。果然,情况危急。
她打开藤箱,里面看似杂乱地放着一些用草纸包裹的“草药”和几个小瓷瓶。她取出一个最小的白瓷瓶,拔开塞子,倒出几粒比米粒还小的、散发着淡淡清苦气味的“药丸”——这是高度浓缩的广谱抗生素,外面包裹了一层特制的植物淀粉外壳,遇水即化。
“取温水来。”她吩咐。
少年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去灶间端来一个缺了口的陶碗,里面是半碗微温的开水。
肖雯雯示意他扶起母亲的头,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粒“药丸”送入妇人口中,又喂了点水,确保她咽了下去。接着,她又取出一个稍大的瓷瓶,里面是透明的液体——纳米修复喷雾,被伪装成“祖传秘制药水”。她掀开妇人腰腹部的薄被,露出
张大夫和管家都下意识地掩住了口鼻,后退半步,眼中惊疑不定。
肖雯雯面不改色,用干净的棉布(同样来自拟态医疗包)蘸着“药水”,仔细清理伤口周围。在棉布的掩护下,喷雾的微细喷嘴已经对准伤口,无声地喷洒出亿万肉眼不可见的纳米机器人,它们将进入体内,精准清除坏死组织和病菌,并促进健康细胞再生。
做完这一切,她将瓷瓶塞好,对少年说:“每隔四个时辰,喂一次这种小药丸,每次三粒。伤口处的药水,每日涂抹三次,保持洁净。若能熬过今夜,便有转机。”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少年紧紧攥着那两个瓷瓶,像是攥住了救命的稻草,又是砰砰砰连磕了几个头。
张大夫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显然不信这来历不明的女子能创造奇迹。管家也撇撇嘴,跟着走了。
破败的土屋里,只剩下昏死的妇人,跪在地上的少年,和静静站立着的、来自千年之后的时空管理员。
夜色彻底笼罩了这座小村,只有远处零星几声犬吠,和屋内一盏如豆的油灯,在黑暗中摇曳出微弱的光圈。少年,刘平,蜷缩在炕沿下的草垫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母亲,耳朵竖起着捕捉她任何一丝微弱的呼吸声。恐惧和那一点点被陌生女子点燃的希望,在他瘦小的身体里激烈交战。
肖雯雯坐在屋内唯一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木凳上,闭目养神。生物芯片持续监控着刘王氏的生命体征,数据流在她意识深处无声滚动——体温开始缓慢下降,心率趋于平稳,炎症指标改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她的任务,正在顺利执行。
后半夜,炕上的刘王氏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刘平像被电击般猛地弹起,扑到炕边,颤抖着低唤:“娘?娘?”
肖雯雯也睁开了眼。
油灯的光晕下,刘王氏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竟然缓缓睁开了一条缝。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眼神里,有了焦距,不再是之前涣散的死灰色。
“平……平儿……” 声音细若游丝,却清晰可闻。
刘平瞬间泪如雨下,这一次,是狂喜的泪水。他紧紧握住母亲枯瘦的手,泣不成声。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坐在阴影里的肖雯雯。油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平静的侧脸,在她看来,这不过是任务成功的必然结果。但在刘平眼中,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子,在暗夜中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而神秘的光晕。
是菩萨吗?是上天派来拯救他和他娘的吗?
他松开母亲的手,转向肖雯雯,再次伏下身去,用尽他所能想到的最庄重、最虔诚的礼节。
“多谢……多谢恩人!救命之恩,刘平……刘平永世不忘!” 他的声音依旧哽咽,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滚烫的感激。
肖雯雯看着他剧烈颤抖的、单薄的脊背,看着他那双在泪水中洗过、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她灼伤的崇敬与感激。
她依照程序,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无波:“分内之事,不必挂怀。”
然而,在她绝对理性的、属于时空管理员的内心里,某根从未被拨动过的弦,似乎被这古老而真挚的情感,极其轻微地,触动了一下。
只是轻微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