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几年的某天(2 / 2)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刘继康的心脏。他浑身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的家庭,他的困境,他极力想要逃避的恐惧……在这个陌生女人口中,被如此清晰、如此冷酷地一一陈述出来,仿佛他的人生只是一份摊开的、毫无秘密可言的档案。尤其是秘密可言的档案。尤其是那个精确的编号Kt-,正是他手环上记录的信息!

“你是谁?!”这一次,恐惧化作了尖锐的质问,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你怎么知道这些?!你是当局派来的?还是……还是……”他无法说出那个更可怕的可能性。

女人的目光终于从环境落回他脸上,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她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接收某种无形的信号,又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的名字是肖雯雯。”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重量,“来自公元3050年。职务:时空管理局序列管理员。”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

3050年?时空管理局?

这些只存在于科幻电影和漫画里的词汇,此刻从一个从天而降、穿着古怪制服、能瞬间修复屋顶的女人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真实感。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刘继康的认知,将他残存的理智冲得七零八落。他瞪大眼睛,嘴巴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抽气声。2030年的雨夜,一个来自102雨夜,一个来自1020年后的时空管理员?这简直……

“你……”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干涩而扭曲,“你……你是未来人?一百年……一千年后?!”

肖雯雯没有理会他显而易见的震惊。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刘继康惊恐万状的脸,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剥离着少年此刻混乱状态下的核心。她上前一步,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带来的压迫感。银灰色的制服随着动作泛着冷硬的光泽。

“刘继康,”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铁皮屋外哗啦啦的雨声,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你面前那张发布于2030年的兵役通知书,是错误历史进程的强制代码。”她的指尖在空中虚点了一下,仿佛那里悬浮着那张令刘继康那里悬浮着那张令刘继康恐惧的鲜红传单,“它要求你为一套虚幻的、它要求你为一套虚幻的、割裂的、基于谎言的‘系统’付出自由甚至生命。”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戏谑或玩笑,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确信:“而我,是来修正这个错误编码的。”

“修正……错误?”刘继康喃喃地重复着,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思维一片混乱。未来人?时空管理局?修正错误?这些概念像无数飞旋的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碰撞。他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来自千年后的女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悖论,一个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冲击。“你……你要怎么修正?把我变没?还是……”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冒出来,“杀掉那些发通知的人?”少年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肖雯雯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或许是一个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嘲讽。她微微摇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时空管理局第一铁律:观察者不得以任何形式干预历史进程。任何以任何形式干预历史进程。任何针对‘节点’的物理抹除或强制修改,都将引发不可预测的时空湍流,其后果远超你的想象。”她的话语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彻底封死了刘继康心中任何关于“捷径”的幻想。

他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更深的茫然和无力:“那……那你来做什么?就为了告诉我,我注定要去当兵?在这个2030年?”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结合眼前这个诡异的时间点,显得更加压抑。

肖雯雯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再次落到那本摊开的素描本上,日月潭的轮廓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孤单而单薄。她沉默了几秒钟,狭小的铁皮屋里只剩下窗外永不停歇的雨声,敲打着沉默。2030年的雨,似乎比想象中更冷。

“错误,”她再次开口,声音里似乎多了一点难以名状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冰冷,“不仅仅在于一张发布于2030年的兵役通知。错误,在于认知的缺失,在于信息的扭曲,在于一代代被刻意引导的遗忘,尤其是在眼下这个被遗忘,尤其是在眼下这个被刻意制造隔阂的时代。”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重新钉在刘继康脸上,“你画得出日月潭的波光,却不知道滋养它的源头活水来自何处。你背诵着被裁剪过的、服务于当下政治叙事的‘本土史’,却对脚下这片土地真正的来龙去脉、血脉根基一片模糊。”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剖析真相的锋利:“你被要求为之献身的、在这个2030年、在这个2030年**被鼓吹的‘家园’,只是一个被精心构建、抽取了历史纵深和地理根基的空中楼阁。它的地基,是谎言和人为制造的遗忘。”

刘继康怔住了。这番直指核心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粗暴地捅开了他心中某个一直被刻意忽略、模糊不清的锁孔。课本里那些语焉不详的“早期移民”,那些近年来愈发强调“本土”而淡化甚至回避“大陆”联系的章节,那些新闻里对海峡对岸充满警惕和敌意的描述……在这个2030年,这种氛围似乎达到了某种高峰。许多被灌输的、习以为常的认知碎片,此刻在这个自称来自未来的女人冰冷的目光下,开始摇晃、松动。他想起阿嬷偶尔看着老照片时,那欲言又止的叹息。

他下意识地反驳,声音却虚弱无力:“可是……大家都这么说……新闻里也……”这是他的世界,是他从小到大呼吸的空气,尤其在当前这种环境下。

“群体认知,”肖雯雯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尤其当它在特定时期(比如2030年)被系统性地引导和塑造时,从来不是真理的保证,往往是蒙昧的温床。”她微微前倾身体,距离刘继康更近了一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清晰地映出少年苍白而混乱的脸,“真正的力量,不在于服从一种被灌输的、服务于特定目的的‘正确’,而在于拥有独立获取信息、独立思考、独立判断的能力。”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告诉我,刘继康,在这个信息看似发达实则壁垒森严的2030年,你真正了解过长江黄河吗?真正了解过黄河吗?真正了解过那片被刻意模糊、被标签化的‘大陆’吗?了解过你们共有的、无法被割断的历史血脉吗?还是仅仅被动接受着被筛选、被加工过的信息?”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刘继康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问题像尖锐的探针,刺破了他认知世界表层那层看似坚固的壳,露出了线条。大陆?那是新闻里模糊的背景板,是“威胁”的代名词。共有的历史血脉?他从未深究过阿嬷偶尔提及的“唐山祖”到底意味着什么。一股巨大的茫然和某种隐隐的羞愧感攫住了他。在这个2030年,他似乎从未真正尝试去“看”过。

肖雯雯看着他眼中翻腾的混乱、挣扎和那一点点开始动摇的底色,眼中那丝难以察觉的涟漪似乎又深了一点。她缓缓直起身,银灰色的制服在昏暗光线下勾勒出笔挺而孤绝的线条。

“历史长河奔涌向前,它只记录一种选择:看清真相,然后行动。”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近乎非人的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宣告感,“选择权在你,刘继康。接受那张2030年的通知,成为错误进程里一个被消耗的代码。或者——”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跟我学习。学习看清脚下的土地连接着哪片广袤的大陆,学习识别什么是谎言,什么是被遗忘的真实。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建设者’,而不是一个在2030年这个节点上被驱使的、盲目的‘消耗品’。”

“建设者?”刘继康喃喃自语,这个词语在他贫瘠的认知里显得遥远而陌生。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生活在2030年高雄铁皮屋里的少年,从未想过“建设”这样宏大的字眼会和自己产生联系。他看着肖雯雯,那双冰冷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燃烧,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却莫名被吸引的火焰。“学……学什么?在这个……现在?”

“真相。”肖雯雯的回答简洁而有力,“被尘封的、被扭曲的、被刻意遗忘在2030年喧嚣之下的真相。地理的真相,历史的真相,血脉的真相。”她手腕内侧那个不起眼的银色装置再次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红色光点在她腕部快速闪烁了一下,又瞬间熄灭,快得像一个错觉。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随即又恢复了那种绝对的掌控感。

“决定权在你。”她最后说道“决定权在你。”她最后说道,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个沉重的砝码,压在了刘继康动荡的心头,“接受通知,或者接受真相。选择消耗,或者选择建设。”她的目光扫过少年迷茫而挣扎的脸,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冰冷的现实感,“选择后者,意味着在2030年这个时间点,对抗你习以为常的一切,意味着孤独,甚至危险。”

窗外,2030年的雨依旧下着,敲打着这个被隔绝在时空缝隙中的小小铁皮屋。昏暗的灯光下,潮湿的空气沉重地压在肩头。刘继康的视线在肖雯雯冰冷的银灰色身影和地上那张被雨水洇湿了边角、印着2030年日期的兵役通知之间来回移动。

未来人?时空管理局?修正错误?建设者?这些词汇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混乱的思绪里。恐惧依然存在,对未知的恐惧,对对抗当下主流(2030年)的恐惧。但另一种情绪,一种比恐惧更深沉、更原始的东西,正从被肖雯雯尖锐话语凿开的缝隙里艰难地冒出头来。

那是一种被蒙蔽了太久之后,对被蒙蔽了太久之后,对光亮的本能渴望。对“为什么”的追问。对脚下这片土地,对自己血脉根源,那被刻意涂抹模糊的真相的……渴望。尤其是在这个被刻意引导的2030年,这份渴望显得格外尖锐。

他抬起头,看向肖雯雯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谎言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承诺,只有冰冷的真实和一种近乎残酷的等待。

时间,在2030年的雨声中滴答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