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窝头在空中划出两道短促的抛物线,一个落空掉在泥地里,另一个滚了几滚,正好落在王大壮那只被破布条缠裹的、依旧在渗血的右手边。
王大壮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他沾满泥污和血痂的脸,在拖拉机剧烈的颠簸中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透过散乱的头发,望向那个在泥路上追了几步、最终颓然停下、绝望地佝偻着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父亲。
没有恨。
没有怨。
只有一片被剧痛和疲惫冲刷后,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空茫。
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死死地、死死地攥住了那个沾着泥土的、冰冷的窝窝头。粗糙的颗粒硌着他掌心翻卷的伤口,但他攥得那么紧,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来自这片土地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温度。
拖拉机喷吐着浓烟,轰鸣着,在泥泞的土路上颠簸前行,将小沟村、将泥路上的老汉、将墙上的血图腾、将仓酷的蓝光、将所有的恐惧、愚昧、挣扎与绝望,连同那个冰冷而残酷的清晨,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碾碎在浑浊的车轮之下。
前方,是通往之下。
前方,是通往县城的、更加崎岖的路,笼罩在黎明后依旧灰蒙蒙的天光里。
而在那冰冷到绝对死寂的囚笼深处。
束缚台上,肖雯雯紧闭的眼睑下,眼球最后一次微弱地转动。
囚笼冰冷的金属内壁上,一行只有她能“看见”的幽蓝数据流无声闪过:
【意志锚点:状态 - 稳定。路径 - 已激活。能量波动 - 持续追踪中……】
【目标意识活动:微弱。强制休眠深度维持。】
【静默模式启动。等待……唤醒指令……】
数据流消失。
囚牢彻底沉入永恒的、非生非死的冰冷黑暗。
唯有核心最深处,那一点由遥远时空锚定而来的、微弱到几乎湮灭的意志星火,在绝对的虚无中,以人类无法感知的频率,极其缓慢、却又无比顽强地搏动着。
拖拉机在颠簸中驶向灰蒙蒙的地平线。
刘土豆靠在冰冷的车斗栏杆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前方看不到尽头的路,一只手紧紧按在胸口。那里,介绍信的褶皱、通知书的冰冷金属质感,与烙印疤痕的微弱搏动紧紧贴合在一起。
王大壮蜷缩在角落,攥着那个冰冷的窝窝头,陷入了失血后的昏沉。他的右手,裹着被血浸透的破布条,无意识地搭在胸前,搭在那本同样冰冷的通知书上。
封面上,那枚鲜红的校徽,在弥漫的晨雾和拖拉机的黑烟中,反射出一线微弱、却无比锐利的冷光,如同刺破这沉重黎明的第一把利刃。
他们身后,小沟村彻底消失在铅灰色的晨霭里。
前方,是未知的省城,是冰冷的大学殿堂,是深不见底的囚笼,是布满荆棘却必须踏碎的未来。
路,在车轮下延伸。
以血,以骨,以那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冰冷意志之名。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