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知识(1 / 2)

寒风卷着雪沫,在死寂的小沟村上空打着旋儿。劫后余生的村民们陆续从那种诡异的茫然状态中“苏醒”过来,眼神里残留着惊悸,却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记忆变得模糊而混乱。

“哎?刚……刚才咋了?风咋这么大?” 李婶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茫然四顾,只看到一片厚厚的积雪和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柴火堆。

“好像……好像雪崩了?还是地震了?” 柱子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脑子里那些模糊不清、混乱扭曲的影象碎片——巨大的黑影?刺眼的光?好像还有肖老师……

“俺就想起来,土豆那孩子病刚好,肖老师为了照顾他,累得够呛,好像都吐血了?” 二牛挠着头,不确定地说道。

“对对,肖老师!肖老师人呢?” 有人反应过来。

众人目光搜寻,很快看到了不远处雪地里,刘有田正半扶半抱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刘土豆。少年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眼神却死死盯着一个方向,空洞又执拗,仿佛灵魂被抽走了一部分。

“土豆!土豆啊!你咋样了?” 刘有田焦急地摇晃着侄子,声音带着哭腔。刚才那恐怖的蓝光扫过之后,他就感觉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只隐约记得大侄子好像出了什么事,然后就看见土豆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天空某个地方看了好久,直到那诡异的白光通道消失才像被抽了骨头一样倒下。

“叔……” 刘土豆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嘶哑的气音,目光艰难地转向刘有田,又缓缓扫过围拢过来的、脸上写满担忧和困惑的村民们。他们的眼神……很奇怪。没有恐惧,没有敬畏,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他们叔侄的担忧。

那些钢铁怪物……毁天灭地的光……天空裂开的洞……还有那些穿着奇怪盔甲带走肖老师的“天兵”……他们……都不记得了?

刘土豆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刺骨的寒意比呼啸的北风更甚。他们忘记了!所有人都忘记了刚刚那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只有他记得!只有他记得肖老师被带走时最后的口型,只有他记得那冰冷的“无害化处理”的审判词!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和恐惧瞬间将他淹没。他看着王铁柱和孙副主任皱着眉头走过来,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质疑和愤怒,只剩下困惑和公事公办的严肃。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世界孤立在外的幽灵,守着一段惊心动魄却无人相信的秘密。

“土豆?肖雯雯知青呢?” 孙副主任揉着太阳穴,努力理清混乱的思绪,“村民反映她为了救你,累倒了?”

刘土豆猛地低下头,藏起眼中翻腾的情绪。不能……不能告诉他们真相!那些“天兵”的话如同魔咒——“无害化处理”!他们既然能让全村人忘记,也一定有办法让他“消失”!肖老师拼了命救下他,就是为了让他能活下去!活下去!然后……学习!变得强大!强大到能理解这一切,能等到她回来!

“肖……肖老师……” 刘土豆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她走了……被……被上面派来的人……接走了……说她病得太重,回城里治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编造了一个最符合逻辑、也最能让眼前这些记忆模糊的人接受的谎言。他将所有的恐惧、愤怒和不甘,死死压在心底深处,只留下一个苍白、虚弱、似乎被大病掏空的少年外壳。

孙副主任和王铁柱对视一眼。上面派人接走了?这倒是符合逻辑。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和“地震”(他们模糊的记忆片段里,大地确实剧烈震动过)让村子损失惨重,肖知青一个女同志,病倒了被上级接回城治疗也说得通。他们点了点头,没再深究。眼下要紧的是救灾!

接下来的日子,小沟村陷入了艰难的灾后重建。厚厚的积雪压垮了几间本就腐朽的老屋,冻死了好几头牲口,尤其让刘有田痛心疾首的是,村东头那片刚刚播下“金穗一号”种子的坡地,被结结实实冻成了硬邦邦的冰坨子!挖开一看,种子全都冻成了冰疙瘩,死得透透的!

“唉……完了……全完了……” 刘有田蹲在被冻死的田垄边,老泪纵横。拔掉了豌豆苗,赌上了全村人的希望,结果一场天灾,颗粒无收!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希望的彻底破灭,让整个小沟村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村民们看向刘有田和刘土豆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埋怨愤怒(那些情绪似乎被模糊掉了),却多了一种沉甸甸的失望和无声的叹息。口粮的压力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唯有刘土豆,仿佛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地跟在刘有田身后下地。他会在天不亮就爬起来,裹着单薄的棉袄,一头扎进那间曾经属于肖雯雯、如今空无一人的村委会土屋角落。那里,堆放着肖雯雯留下的所有“遗产”——几本被翻得卷了边的旧课本,几张写满了密密麻麻公式和解析的烟草纸,一支快没水的钢笔,一小瓶干涸的墨水,还有……那盏曾经被他偷偷添油、照亮过肖雯雯侧脸的煤油灯。

他像一头倔强的牛犊,沉默地、疯狂地啃噬着书本上每一个字!代数、几何、物理公式……那些曾经如同天书般陌生的符号和概念,此刻却成了他溺水时唯一的浮木!每当遇到无法理解的地方,他就死死盯着那些演草纸上肖雯雯娟秀的笔迹,仿佛能从那些墨迹里汲取到讲解的声音。看不懂?那就背!死记硬背!一个字一个字地啃下来!他把自己逼到了极限,眼睛熬得通红,手指冻得开裂,渗出的血珠染红了泛黄的纸页也浑然不觉。

“土豆,歇歇吧……” 刘有田看着侄子这副拼命三郎的样子,又心疼又忧虑,“这书……能当饭吃吗?咱庄稼人,还是得靠力气……”

“叔,” 刘土豆从书堆里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一种让刘有田心惊的火焰,“力气……不够。肖老师说的对,知识……是力量。俺要学!俺要参加高考!考上大学!”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他必须走出去!必须变强!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刘有田张了张嘴,看着侄子眼中那陌生的、灼人的光芒,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不懂高考,不懂大学,但他隐隐感觉到,侄子心里憋着一股巨大的劲儿,一股比山洪还要猛烈的劲儿。他默默地转身,从本就紧张的口粮里,省下一个硬邦邦的窝窝头,悄悄放在土豆手边。

村子里关于刘土豆的风言风语也悄然传开了。

“听说了吗?刘有田侄子,跟着那个肖知青学了几天,魔怔了!天天抱着书本啃,地都不下了!”

“哼,那肖知青自己都卷铺盖跑了,还五倍产量呢?屁!害得咱们白白拔了豌豆苗!现在刘土豆也跟着学坏了,想当白面书生?做梦!”

“就是,咱泥腿子的命,就该认命!想飞出这山窝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王铁柱也听到了这些议论。他背着手,远远地望着那间亮着微弱煤油灯光的小土屋,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疯了?更好!一个疯疯癫癫、不知天高地厚的侄子,加上一个失去民心、声望扫地的叔叔……刘有田这支书,怕是要当到头了!这场暴风雪,倒是替他扫清了障碍!他甚至开始盘算,等开春选新支书的时候,该如何运作……

寒冬一日日加深,积雪封山。小沟村的日子更加艰难。村里的气氛压抑而沉闷,只有村委会那间小小的土屋角落,一盏煤油灯,映照着一个少年伏案苦读的孤独剪影。笔尖划过粗糙纸张的声音,是他对抗整个冰冷世界的唯一武器。

一天深夜,刘土豆被一道复杂的几何证明题卡得几乎绝望。他烦躁地扔下笔,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那道深红色的疤痕,自从那天之后,似乎变成了一个沉默的死物,再也没有任何灼热或异样的感觉。但此刻,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虑和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肖老师……你到底在哪里?俺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

嗡……

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震动,从他胸前的疤痕深处传来!不是灼热,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电子信号被唤醒般的微弱震颤!

刘土豆猛地一惊,低头看向胸口!

紧接着,一道极其微弱、近乎虚幻的淡蓝色光束,毫无征兆地从他胸口的疤痕中投射出来,直直地照射在桌面摊开的几何课本上!

课本空白处,光影扭曲变幻!

一行行清晰无比、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如同印刷体般工整的几何证明步骤,凭空浮现出来!步骤详尽无比,逻辑严密清晰,甚至远超过这本教材的内容!最后,光芒在末尾汇聚成一个简洁有力的箭头指向,以及一行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小字:

「辅助线:连接点E与点F,利用塞瓦定理。」

刘土豆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那光芒构成的证明步骤和提示,清晰依旧!这不是幻觉!

他猛地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胸中的冰冷和绝望,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滚烫的狂喜和不可置信所取代!

肖老师!一定是肖老师!她……她在帮他!她真的……在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