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前尘入梦今世圆(2 / 2)

这通报声如同冰冷的铁链,骤然勒紧,将艾克刚刚升腾起的冲动硬生生打断、压碎。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的窒闷感几乎让他窒息。目光再次投向艾雪。

她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打扰而轻轻松了口气,但艾克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那抹一闪而过的、更深的失落。她迅速低下头,敛衽行礼,姿态无可挑剔:“既有军务,妾身不敢耽搁殿下。甜羹…请殿下趁热用些。妾身告退。”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短暂的眼神交锋和灵魂的震颤从未发生过。

说完,她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艾克一眼,便端着托盘,转身向门外走去。月白色的裙裾在转身时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很快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只留下那盅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桂花莲子羹,兀自在书案上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以及书房内重新弥散开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艾克的目光追随着那消失的背影,直到门口空无一人。他缓缓地、沉重地靠回椅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詹事府的李大人,紧急军务……这些名词如同冰冷的石块投入他纷乱的心湖,激不起半点波澜。他闭上眼,方才她眼中那瞬间亮起又迅速熄灭的星火般的喜悦,和她转身时裙裾划出的那道清冷决绝的弧线,反复交叠,在他脑海中灼烧。灵魂深处属于艾克的呐喊与属于王爷的无力感激烈冲撞,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沉重的叹息,沉入这夕阳余晖将尽的、古老而寂静的书房深处。

场景再次无声无息地扭曲、转换。书房内墨香与檀木的气息、窗外桂花的甜香,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沉滞感。

空气变得粘稠而凝滞,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苦涩、辛烈、沉闷,如同实质般压在人的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不祥。那味道里还夹杂着一种陈旧的、带着尘埃气的熏香,仿佛在徒劳地试图掩盖什么,却只让空气更加混浊难闻。

艾克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深入骨髓。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宽大的、铺着厚厚锦褥的拔步床榻边沿。床榻四周垂着深紫色的厚重帐幔,只在靠近他这一侧撩起一角,用鎏金的帐钩勉强挂住,露出床榻上的人。

目光落下的瞬间,艾克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是她。

但已全然不复昔日的清丽与温婉。她静静地躺在厚重的锦被之下,身形显得异常单薄,仿佛那被褥的重量都能将她压垮。那张曾经在夕阳下莹润如玉的脸庞,此刻苍白得如同新雪,没有一丝血色,薄得近乎透明,能清晰地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细小血管。颧骨因为消瘦而微微凸起,更衬得眼窝深陷下去,如同两个幽暗的洞穴。那双曾经清澈明亮、映照着星辰与情意的眼眸,此刻紧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死寂的阴影。嘴唇干裂,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

她的呼吸极其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异常艰难,带着一种令人揪心的、细微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声。床头的小几上,一盏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微弱的光焰,将她的脸映照得更加惨淡,仿佛生命之火随时会在这片昏暗中彻底熄灭。

艾克感到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悲伤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和颤抖,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露在锦被外的那只手。

触手冰凉!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仿佛握住的不是一只活人的手,而是一块在冰窖里冻了千年的寒玉。这冰冷的触感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艾克的心脏,带来一阵剧烈的、近乎窒息的绞痛。他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指,仿佛想将自己掌心的温度,将自己全部的生命力,都通过这唯一的连接渡送给她。

“艾雪…” 一个名字,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绝望,如同濒死野兽的呜咽,不受控制地冲出了艾克的喉咙。这声音干涩沙哑,破碎不堪,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而凄厉。不再是“王妃”,而是他灵魂深处唯一认定的那个名字!这声呼唤,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捅破了所有时空的壁垒和身份的隔阂,将两个被禁锢的灵魂赤裸裸地暴露在彼此面前。

床榻上的人,那紧闭的眼睫,如同被这声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所惊动,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仅存的力气,那双深陷的眼眸,终于极其微弱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昏暗的光线下,那双眼睛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浑浊、黯淡,如同蒙尘的琉璃。然而,当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无比艰难地聚焦到艾克的脸上时,艾克清晰地看到,那浑浊的眼底深处,骤然爆发出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撼人心的光芒!那是震惊,是难以置信,是跨越生死、穿透轮回的狂喜,是灵魂终于找到归处的巨大慰藉,更深的,是无边无际、如同宇宙般浩瀚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不舍!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似乎想回应那声呼唤,想喊出那个名字。然而,干裂的唇瓣只是无声地开合了一下,未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滴浑浊的泪,极其缓慢地从她深陷的眼角渗出,如同凝结的琥珀,顺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蜿蜒滑落,最终没入鬓角灰白的发丝中。

这滴泪,像滚烫的岩浆,灼穿了艾克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俯下身,双手更加用力地、近乎绝望地握紧她那只冰冷的手,仿佛要将它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脸靠近她的脸,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微弱而艰难的呼吸拂过自己的皮肤。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控制,汹涌地夺眶而出,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她冰凉的手背上,砸落在锦被上。

“别…别走…” 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求你…别丢下我…艾雪…” 他呼唤着她的名字,不再是王爷的身份,不再是王妃的尊称,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即将失去此生挚爱的、绝望无助的男人最卑微的祈求。“我们…我们才刚刚…”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悲恸堵在喉间,化作更深的呜咽。他想起那盛大却压抑的婚礼,想起书房里夕阳下欲言又止的对视,想起无数次想要靠近却被无形高墙阻隔的瞬间……巨大的遗憾和无力感如同万仞高山,轰然压顶。

她的手指,被他紧紧握在掌中,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蜷缩了一下。那细微的力道,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却比雷霆万钧更让艾克心碎。她似乎想回握他,想给他一丝回应,却连这样微小的动作都几乎无法完成。她的目光紧紧锁着他的脸,那眼底的光芒在泪水的浸泡下,依旧燃烧着那份穿透生死的深刻情意和不舍,却也在清晰地、无可挽回地黯淡下去。

“殿…下…”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两个极其微弱、气若游丝的音节。声音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诀别的意味。她的目光艰难地在他脸上流连,仿佛要将他的容颜刻入灵魂深处,刻入下一个轮回的起点。

艾克拼命摇头,泪如雨下:“不…不是殿下…是艾克!是我!艾克!” 他嘶哑地低吼着,试图唤醒她,也唤醒这残酷梦境中被遗忘的真实。

然而,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涣散了,意识在迅速地抽离。她似乎没有听清他后面的话,或者已经无力分辨。那干裂的唇瓣再次极其微弱地蠕动了一下,这一次,艾克看懂了那无声的口型,是两个字:“…再…见…”

接着,她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念,目光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眷恋和不舍,深深地、深深地凝望着艾克的眼睛。那眼神,仿佛跨越了六百年的尘埃,带着无尽的哀伤、遗憾和……一种近乎虔诚的祈盼。

“来…世…”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气若游丝,却异常清晰地吐出两个破碎的字音,每一个音节都像耗尽了她全部的生命力,“…再…见…”

话音落下,她深深地、深深地望进艾克的眼底,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同带走。那目光中凝聚了前世今生所有未能说出口的爱恋、所有被迫压抑的渴望、所有无法相守的遗憾,最终都化为一个跨越生死、穿透轮回的约定。

然后,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在她浑浊的眼底,倏然熄灭了。深深凝望的眼神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焦点,变得空洞而涣散。紧握在艾克掌中的那只冰冷的手,最后一丝极其微弱的回握之力也彻底消失了,变得如同无生命的玉石般,沉甸甸地、毫无生气地垂落在他的掌心。

仿佛支撑世界的最后一根支柱轰然倒塌。艾克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嗡鸣。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终于冲破了他所有的禁锢,如同濒死野兽最绝望的悲鸣,响彻在死寂的、弥漫着浓重药味和死亡气息的冰冷房间里:

“不——!!!”

“艾雪——!!!”

那声悲恸欲绝的嘶吼如同撕裂灵魂的利刃,穿透了六百年的时光尘埃,也撕裂了梦境与现实的最后屏障。艾克整个人猛地向上弹起,像是溺水者终于冲出水面,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般的疼痛。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丝毫无法平息那灭顶的恐惧和绝望。

眼前不再是昏暗病榻和冰冷的紫色帷幔。是熟悉的景象——快乐星球柔和的壁灯散发出温暖的浅蓝色光晕,照亮了实验室休息区简洁的线条。身下是柔软舒适的床垫。刚才那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浓重的药味,仿佛只是大脑皮层残留的幻觉,被这真实世界的温暖迅速驱散。

然而,心口那被生生剜去一块血肉般的剧痛,那令人窒息的悲伤,却无比真实,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近乎痉挛般地收紧了手臂。

怀中传来一声压抑的、带着剧烈颤抖的抽气声。

艾克浑身一僵,如同被闪电击中。他猛地低下头。

艾雪就在他的怀里。她同样被那噩梦惊醒,身体如同风中秋叶般剧烈地颤抖着,脸色苍白得吓人,没有一丝血色,甚至比梦中病榻上的王妃更加惨白。大颗大颗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滚落,迅速打湿了她小巧的下巴和他胸前的衣襟。那双总是清澈明亮、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惊骇和悲伤,瞳孔在温暖的壁灯光线下剧烈地收缩着,如同受惊的小鹿,却又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空的迷茫和难以置信。

她的目光死死地、失焦地凝固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嘴唇微微张开,无声地颤抖着,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撕心裂肺的离别场景中无法抽身。她的双手紧紧地攥着他胸前的衣料,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那是她在这滔天巨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艾克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梦中的绝望和此刻怀中真实的触感激烈地冲撞,将他的思维搅得一片混乱。他看着艾雪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悲伤,那分明与梦中王妃临终前望向“王爷”的眼神如出一辙!那眼神,穿透了梦境与现实,穿透了前世与今生,如同两道跨越时空的闪电,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艾雪?”艾克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颤抖。他抬起手,指尖带着尚未褪尽的冰凉和恐惧,小心翼翼地、无比轻柔地拂去她脸颊上滚烫的泪痕。那温热的湿意灼烧着他的指尖。

指尖的触碰像是一个开关。艾雪的身体猛地一颤,失焦的目光骤然收回,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直直地、深深地撞进艾克同样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中。四目相对。

时间在刹那间凝固。

壁灯柔和的光晕笼罩着他们,周围的一切——床头柜上静静卧着的团团和小团团、圆圆和小圆圆,那顶放在枕边的永生花环,甚至整个实验室的轮廓——都虚化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彼此眼中的倒影,清晰得如同照彻灵魂的镜子。

艾雪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上面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的嘴唇翕动了好几下,仿佛有无数的言语堵在喉咙口,在惊骇与悲伤的洪流中艰难地寻找着出口。终于,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声音,颤抖着冲破了她的唇齿,带着一种跨越了六百年时光的、宿命般的确认和痛楚:

“…殿…下…?”

那两个字,如同惊雷,在艾克耳边炸响!不是疑问,不是试探,而是一种穿透轮回、直抵灵魂的呼唤!是梦的延续,是前世的回响!是王妃在生命最后一刻,用尽所有力气望向她的王爷时,那无声的眼神终于化作了声音!

艾克浑身剧震!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怀疑、所有属于艾克的身份认知,在这声呼唤下轰然崩塌!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力量攫住了他,驱使他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回应了那个横亘在时光长河中的称谓,声音哽咽,却带着同样穿透一切的力量:

“…王…妃…!”

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如同尘封的闸门被彻底冲开。艾雪眼中的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更多的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猛地抬起一只手,冰凉颤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急切,抚上艾克的脸颊。她的指尖划过他的眉骨、眼尾、鼻梁,最后停留在他的下颌,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震撼和确认。

“对不起…殿下…” 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六百年的遗憾和刻骨的悲伤,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不断滑落,滴在艾克的手背上,滚烫灼人,“…是我…食言了…不能…不能与你…白头偕老…”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断断续续,却清晰地传递着梦中王妃弥留之际那无尽的哀恸与自责。

指尖真实的触感,那冰凉的、带着细微颤抖的抚摸,还有她话语中那穿越时空的巨大遗憾和悲伤,如同千万根细针,狠狠扎进艾克的心窝。梦中那冰冷的手彻底失去生机的绝望感再次汹涌袭来,几乎将他淹没。巨大的心痛和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猛烈地冲击着他。

他猛地收紧环抱着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更深地、更用力地嵌入自己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融入自己的灵魂,再也不要分离。他的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滚烫的泪水终于也失控地涌出,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入她的发间。

“不…不!” 艾克的声音沙哑而破碎,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一种跨越轮回的郑重承诺,“这一世…艾雪!这一世…我就在这里!我绝不会…绝不会再让你…再让你…” 后面的话被更深的哽咽堵住,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撕心裂肺的结局词语替换掉,斩钉截铁地低吼出来,“…再让你先行离去!我们要在一起!这一世,我们一定要白头偕老!一定!”

他的手臂收得那样紧,带着一种要将彼此勒入骨血的力道,仿佛在对抗着那曾经夺走她的无形命运。誓言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滚烫的温度和穿越生死的重量。

艾雪在他怀中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灵魂冲垮的悲恸和…终于等到的救赎般的承诺。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深深地望进艾克同样布满泪痕、却燃烧着无比坚定火焰的眼眸深处。那里面,再也没有了王爷的威仪和克制,只剩下一个名叫艾克的少年,带着穿越了六百年时光的爱恋和守护的决心。

无声的泪水依旧在流淌,但她的唇角,却极其艰难地、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在无边苦海中,终于抓住唯一浮木的、带着巨大悲伤的慰藉。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回抱住艾克,将脸深深地埋进他温热的颈窝,肩膀无声地、剧烈地耸动着。

艾克紧紧拥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颈窝处迅速蔓延开的湿热。他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梦中那冰冷的手、那熄灭的眼神带来的绝望感,正被怀中这具温热的、真实存在的身体带来的巨大安慰和踏实感所取代。那跨越了六百年的遗憾和悲伤依旧沉重地压在心头,但此刻,更强烈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决心——这一世,他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

窗外,快乐星球巨大的卫星依旧散发着柔和的清辉。床头的壁灯,光线稳定而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艾雪身体的颤抖终于渐渐平复下来,哭泣变成了低低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她依旧将脸埋在艾克的颈窝,呼吸带着湿意,拂过他的皮肤。

艾克轻轻动了动,稍微放松了一点紧拥的力道,但手臂依旧环抱着她,不愿松开分毫。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永生花环就放在旁边的枕头上,那些被特殊技术凝滞了时光的细小花叶,在壁灯的光线下,流转着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柔和的、如同月华般的光晕,仿佛在无声地呼应着主人此刻激荡的灵魂。

艾雪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动作,缓缓地、带着一种巨大的疲惫和释然,从他颈窝抬起头。她的眼睛红肿,脸上泪痕交错,苍白中透出一种脆弱的美。她看向艾克,目光交织着劫后余生般的复杂情绪——巨大的悲伤尚未完全褪去,但更深沉的是那份穿透时空、终于找到归宿的安然,以及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枕边的永生花环,又落在艾克腰间那根同样由永生花藤编织的腰带上。腰带贴合着他的身体,在柔和的光线下,也仿佛流转着一层相似的、微不可查的暖光。她的视线最后落在并排躺在枕头另一侧的两个熊猫玩偶上——团团和小团团依偎在一起,圆圆和小圆圆安静地靠在一旁。蓝色的领结,粉色的蝴蝶结,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艾克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些静静陪伴着他们的伙伴——毛茸茸的玩偶,永不凋谢的花环与腰带。这些承载着他们今生点滴回忆的信物,此刻仿佛也成为了连接前世今生的无声见证。他的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冲淡了残留的悲伤。

艾雪抬起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枕边花环上那朵最小的、淡紫色的小花。然后,她的目光重新回到艾克脸上,红肿的眼睛里,那份巨大的悲伤沉淀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和坚定。她极其缓慢地、却异常清晰地,对着艾克,轻轻摇了摇头。

艾克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需要任何言语。那梦境太过离奇,太过震撼,牵扯着无法追溯的遥远过去。此刻,它只属于他们两人。笨笨、聪聪、多面体、冰柠檬…那些朝夕相处的伙伴们,此刻都不需要知道这灵魂深处的惊涛骇浪。这前世的伤痛与今生的誓言,是他们灵魂深处最私密、也最珍贵的秘密。

他看着她眼中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和请求,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抬起手,指腹带着无比的温柔和珍重,轻轻拭去她脸颊上最后一道湿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稀世珍宝。

艾雪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和那份小心翼翼,眼底深处最后一丝不安也消散了。她微微侧过头,主动将自己的脸颊贴向他的掌心,汲取着那份真实的温暖。然后,她也抬起手,学着他的样子,用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擦去他脸上残留的泪痕。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在温暖而安静的房间里,在壁灯柔和的光晕下,在永生花环流转的微光中,在四只熊猫玩偶安静的陪伴下。窗外的巨大月亮缓缓移动着位置,将清辉无声地洒满窗棂。刚才那撕裂灵魂的梦境带来的惊涛骇浪,仿佛在彼此交缠的视线和无声的抚慰中,渐渐平息,沉淀为灵魂深处一道永恒的印记。

艾克缓缓地低下头。艾雪微微仰起脸,迎向他。没有激烈的言语,没有更多的追问,甚至暂时抛开了那惊心动魄的“王爷”与“王妃”的身份。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黎明将至的静谧时刻,两个同样经历了灵魂震荡的少年少女,如同两株在暴风雨后相互依偎的小树,只是本能地、无比珍重地靠近彼此。

他的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头。

肌肤相贴,温热的气息交融。没有情欲的激荡,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深深慰藉,一种灵魂终于找到归处的巨大安宁,以及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终于得以相守的、无比郑重的承诺。他们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感受着彼此真实的存在,呼吸渐渐同步,心跳在静谧中应和。永生花环上的微光似乎更柔和了一些,无声地笼罩着他们。

窗外的天幕边缘,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快乐星球黎明的淡金色光线,悄然刺破了深沉的夜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