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不起！”艾雪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又羞又急，她看着团团湿掉的领结，像自己做错了天大的事。她手忙脚乱地想找东西给团团擦擦，却忘了自己手里还拿着湿抹布。
“没……没事。”艾克的声音也有些发紧，他赶紧弯腰，把无辜的团团从窗台上“救”下来，用自己还算干燥的校服袖子，笨拙地去擦拭团团胸前湿掉的地方，尤其是那个小小的蓝领结。他擦得很认真，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仿佛在修复一件极其重要的物品。柔软的绒毛很快吸干了水分，只是那蓝色的领结缎带，因为被水浸过，颜色深了一块，显得有些皱巴巴的。
艾雪看着艾克小心翼翼擦拭团团的侧影，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和专注的神情，心底那份羞窘和慌乱，竟奇异地被一种更加汹涌的暖流所取代。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艾克此刻那份因为自己失误（虽然是无意的）弄湿了团团而产生的、混合着心疼和笨拙补救的心情。这份同步的“在意”，让刚才那触电般的尴尬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她悄悄松了口气，脸颊依旧绯红，却不再那么紧绷。她默默拿起另一块干净的干抹布，递向艾克。
艾克接过干抹布，指尖再次与艾雪的手指有了一刹那的、极其短暂的接触。这一次，两人都像是有了心理准备，虽然心头依旧猛地一跳，却没有再像刚才那样反应过激。艾克飞快地用干抹布把团团湿漉漉的地方又仔细擦了一遍，直到确认它恢复了干燥蓬松，才重新把它放回窗台一个安全干燥的角落。团团端坐着，湿掉的蓝领结虽然有点皱，但依旧挺立，黑纽扣眼睛无辜地望着两个主人。
小小的插曲过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那份刻意的距离感在无声中消融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默契的、带着点心照不宣的协同。
艾克站在词典上擦高处，艾雪在盆推到他脚边。艾雪够不到窗框角落的灰尘时，会微微侧身让开一点，艾克便自然地俯身，伸长手臂替她擦掉。递送抹布时，他们的动作会刻意放慢，眼神会短暂地交流，小心翼翼地避免指尖的再次“意外”。偶尔目光不经意地撞上，也不再是惊慌失措的闪躲，而是带着一丝浅浅的、如同蜻蜓点水般的笑意，随即又各自专注于手下的玻璃。
阳光透过被他们擦拭得越来越明亮的玻璃，毫无阻碍地倾泻进来，将教室的地面分割成一块块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棉布和灰尘混合的气息。汗水顺着艾克的额角滑落，滴在他用力擦拭的手臂上。艾雪鬓边的碎发也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劳动带来的疲惫感是真实的，但那份奇异的、只有彼此能懂的暖流和悸动，却如同阳光下的水汽，氤氲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
“嘿！艾克！艾雪！这边挪挪！”
班长杨阳拖着一个大号拖把，正吭哧吭哧地拖教室中央的地面。他额头上全是汗，校服背后也湿了一大片。他拖着拖把走到艾克艾雪负责的窗边，看着两人一个在高处，一个在低处，配合默契地擦拭着同一扇窗。艾克站在厚厚的词典上，动作利落；艾雪则半蹲着，仔细地擦拭着窗台的边角。阳光穿过他们刚擦净的玻璃，将两人并肩劳作的剪影清晰地投在光洁如镜、刚被杨阳拖过的水磨石地面上。那两个影子靠得很近，艾克微微俯身擦拭的动作，在影子中仿佛笼罩着艾雪娇小的身影。
杨阳的目光在两人认真的侧脸和地面上那亲密无间的影子上来回扫了几遍，脸上露出了然又促狭的笑容。他故意把拖把往艾克脚边的水桶旁一靠，挤眉弄眼地调侃道：“哟！兄妹搭配，干活不累？瞧这配合，天衣无缝啊！” 他特意加重了“兄妹”两个字，眼神里的揶揄几乎要溢出来。
艾克正专注于擦拭窗框顶端一条顽固的灰尘带，闻言动作猛地一僵，手中的抹布差点脱手。一股热流瞬间从脖子根涌上脸颊和耳朵，连耳廓都红得发烫。他站在词典上，身体显得有些僵硬，没回头，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艾雪正蹲着擦拭窗台的缝隙，杨阳的话像一根小针，精准地扎在她最敏感的心事上。她的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比窗外的晚霞还要艳丽。她下意识地想把脸埋得更低，手指用力地抠着抹布边缘，仿佛这样就能藏起自己的窘迫。圆圆被她放在窗台里面，粉色蝴蝶结正对着她，像是在无声地笑话她的慌乱。
“谁……谁跟他天衣无缝了……”艾雪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反驳，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碰到膝盖。她不敢看杨阳，更不敢看站在高处的艾克。
杨阳看着两人一个红着耳朵装鸵鸟，一个红着脸颊恨不得钻地缝的反应，嘿嘿一笑，心里那点“不对劲”的感觉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不再逗他们，拖着拖把哼着不成调的歌，继续去祸害其他区域的地面了。
杨阳的调侃像一阵风，刮过之后，窗边又恢复了安静。但那份被点破的暧昧，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久久不散。艾克站在词典上，感觉脚下的支撑似乎都变得不稳起来。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玻璃，但手指下的动作却有些心不在焉。艾雪蹲在地上，窗台的缝隙仿佛怎么也擦不干净了。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抹布摩擦玻璃的沙沙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夕阳西沉，光线变得更加柔和、更加浓郁，如同熔化的黄金，从西面的窗户大片大片地泼洒进来。艾克和艾雪终于擦到了最后一扇，也是最大的一扇朝西的窗户。
当艾克用干抹布最后一遍擦拭玻璃，抹去最后一点水痕时，整扇巨大的玻璃窗瞬间变得通透无比，像一块巨大无瑕的水晶。金红色的夕阳毫无阻碍地穿透进来，将整个教室的后半部分都染上了温暖而神圣的色彩。光线在地面上流淌，将窗框、桌椅，以及窗边站立的艾克和艾雪，都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边。
艾克从词典上跳下来，落地时带起一点微尘，在光束中飞舞。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艾雪也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腰腿。两人并肩站在明亮的窗前，望着窗外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天空、镶着金边的云朵，以及校园里渐渐亮起的点点灯火。
刚刚擦净的玻璃，清晰地映出两人的身影。艾克因为劳动而微微凌乱的发梢，艾雪颊边被汗水濡湿的碎发，两人同样泛着红晕的脸颊，以及……他们之间那不到半臂的距离。玻璃中的倒影，并肩而立，沐浴在辉煌的夕阳里，美好得像一幅定格的画。
艾克的目光从窗外绚烂的晚霞，缓缓移向身边的艾雪。夕阳的金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像跳跃的金粉，落在她小巧的鼻尖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为她整个人蒙上了一层柔和而动人的光晕。她怀里抱着圆圆，粉色蝴蝶结也被夕阳染成了温暖的橘色。她似乎察觉到了艾克的目光，也微微侧过头，清澈的眸子迎上他的视线。玻璃中，两人的目光在倒影里交汇，无声地诉说着千言万语。
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满足感，如同温暖的潮水，淹没了刚才所有的慌乱和疲惫。那些记录在笔记本上的混乱数据，那些翻腾的醋意，那些指尖相触的电流，那些梦境中的期待……在此刻，在这片被夕阳和汗水洗练过的澄澈空间里，似乎都找到了归宿。
艾克看着艾雪在夕阳中温柔美好的侧脸，看着玻璃中两人并肩的身影，胸腔里鼓胀着一种陌生的、却无比踏实的暖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微动，一个声音很轻很轻地逸出，如同叹息，又像是承诺，只有身边的艾雪能听清：
“下次……醋少放点。”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宠溺和纵容。
艾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一颤。她听懂了。听懂了这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背后，所包含的、关于周末那场失控风暴的调侃，关于那份酸涩情愫的了然，更关于一种笨拙却坚定的承诺——守护彼此，不再用错误的方式表达。
巨大的羞赧瞬间席卷了她，脸颊红得如同天边最艳丽的火烧云。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艾克，也不敢再看玻璃中两人靠得极近的倒影。她慌乱地抓起窗台上自己那块半湿的抹布，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用力地拧着抹布，清澈的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入脚边的小红盆里，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那拧干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用力，也像在拧干自己心头满溢的羞涩和甜蜜。
过了好几秒，就在艾克以为她不会回应，耳根也开始隐隐发烫时，一个同样轻细、却带着一丝甜甜的颤音和不易察觉的倔强，轻轻响起，飘散在金色的夕阳光尘里：
“……你的也是。”
艾克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暖流瞬间冲上头顶，让他几乎眩晕。他侧过头，看着艾雪依旧低垂着头、红透的耳尖和用力拧着抹布的手指，嘴角不受控制地、缓缓地向上扬起，最终定格成一个无比清晰、无比明亮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穿透云层的阳光，纯粹、温暖，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干净和豁然开朗。
艾雪虽然没有抬头，却仿佛“感觉”到了他那无声的笑容。她拧干抹布的动作停了下来，手指微微放松。她依旧低着头，但那紧紧抿着的唇线，也悄悄地、悄悄地弯起了一个小小的、羞涩又甜蜜的弧度。夕阳的金辉笼罩着他们，将两人并肩的身影和那无声流淌的、初初回甘的心意，温柔地定格在这扇被他们亲手擦亮的、窗明几净的玻璃窗后。窗台上，团团圆圆并排坐着，蓝色的领结和粉色的蝴蝶结在金色的光线下，仿佛也悄悄地、依偎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