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的尊严?”
希拉多的笑声从喉咙深处滚出来,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那不是愉悦,而是一种饱经风霜后的讥诮。
他微微歪着头,仿佛在欣赏一件荒诞的艺术品。
“那种东西,是奢侈品。”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数万具盔甲发出的颤音。
“早在我们的祖先被冠以‘战奴’之名,被迫离开故土的那一刻,它就已经被剥夺了。我们在这里,靠着你们这些贵族老爷们不屑一顾的暗杀活下来。你跟我们谈尊严?”
他摊开手,掌心向天,一个无奈又理所当然的手势。
“只要能让我们巴基拉卡一族,得到一块能让族人安眠、让孩子奔跑的土地,别说名誉,就算让我们在烂泥里打滚,向魔鬼献上膝盖,我们也在所不惜。”
希拉多的目光扫过加贾利夫,锐利得不带一丝温度。
“我们投靠强者,这是唯一的生存之道。既然你的眼光这么敏锐,那你也该看清这个世界的本质。”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作恶的国家。它们竞相为恶,用弱者的骸骨堆砌自己的王座,用鲜血浇灌霸权的版图。这,才是人世颠扑不破的法则。”
加贾利夫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俯瞰着眼前的暗杀者首领,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动摇。他嘴角的弧度反而更深了,那笑容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自信。
“法则,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其实你已经感觉到了,不是吗?希拉多。”
“只有在‘鹰’的羽翼之下,才是你们一族真正的安居之地。那片土地,不需要你们用尊严去换。”
加贾利夫的视线越过希拉多,投向那片深沉的夜幕,仿佛能看到一个崭新的黎明。
“而‘鹰’将要带来的未来,恐怕和你刚才所说的人世歪理,截然相反。”
“你这是什么意思?”
希拉多脸上的讥诮终于收敛,眉头微微蹙起。他从这个鹰之团成员的身上,嗅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那不是杀气,而是一种足以颠覆认知的、疯狂的信念。
“我不知道。”
加贾利夫坦然地承认,但他的眼神却更加明亮。
“这只是一种感觉。不,应该说,我坚信如此。”
他的声音开始昂扬,充满了布道者般的激情,回荡在死寂的夜空下,灌入每一个惊恐的、迷茫的、或是 ical 的耳朵里。
“我们鹰之团的每一个人,都隐约察觉到了。这一战,根本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它既不是为了夺回米特兰的解放战争,也不是信仰不同神明的两个民族之间的圣战!”
“我们所有人,不论是库夏人还是米特兰人,都正身处于一个超乎想象的巨大洪流之中!一个……人类的智慧根本无法触及的洪流!”
“引导我们在这洪流中前进的,就是‘鹰’!”
“而眼前的战争,眼前的帝国,眼前的所有杀戮与挣扎,都只是这股洪流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现象!”
他微微前倾身体,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而这股洪流的尽头……”
“你说,这股洪流的尽头是什么?”
希拉多下意识地追问,他发现自己竟被这番狂言所吸引。
一个冰冷、生硬,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劈开了加贾利夫精心营造的狂热氛围。
“尽头,是沦为那只鹰的奴仆,永世不得翻身。”
声音来自巴尔萨。
那个从始至终都如同一尊钢铁雕塑的男人,终于动了。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侧目,只是用那仿佛从九幽之下传来的声音,给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加贾利夫激昂的演说戛然而止,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
“我看你是被那只老鹰洗脑洗坏了。”
巴尔萨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陈述事实般的冷酷。
“到我的领地去,你就会明白什么是新的时代。”
他终于缓缓转过头,那双燃烧着金黄魂火的眼眶,第一次正视加贾利夫。那不是看一个同伴的眼神,而是看一个可悲的、被蒙蔽的虫豸。
“你口中的老鹰,不过是一头披着神皮的畜生!”
“他的伟力,不过是牺牲了他所拥有的一切换来的。这一点,他和恐帝葛尼修卡没有任何两样。”
巴尔萨的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弧度,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
“不,我倒觉得,他比恐帝还要畜生。”
“一个既要当婊子,又妄图立牌坊的伪神!”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鹰大人!”
巴尔萨那亵渎神明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化作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加贾利夫的耳膜,刺入他的信仰。
“我不允许你这么说鹰大人!”
尖利刺耳的咆哮从加贾利夫喉咙里撕裂而出,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他握着缰绳的手背,青筋坟起,虬结的血管在皮肤下狰狞地搏动,几乎要撑破皮肉。战马感受到了主人的暴怒,不安地喷着响鼻,原地踏动马蹄。
那股暴怒的潮红只在他脸上一闪而逝。
下一刻,加贾利夫猛地闭上了眼睛。
他压制住了。
不是用理智,而是用一种更深沉、更狂热的力量。那股足以焚毁心智的怒火,在他精神的世界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一堵由“鹰”的形象构筑而成的神圣壁垒。
他看见了那双俯瞰众生的眼睛,听见了那足以改变世界洪流的话语。
亵渎?
不。
眼前这个死而复生的怪物,只是一个尚未被光芒照耀到的可怜虫。一个沉溺于过去仇恨,无法理解“鹰”之伟大的迷途者。
加贾利夫重新睁开眼,那里面沸腾的怒火已经冷却、沉淀,化作一种近乎悲悯的狂信。他甚至没有再看巴尔萨一眼,在他心中,这个曾经的库夏猛将,此刻已经沦为一个需要被“引导”和“拯救”的对象。
他是一个狂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