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 方寸之间(2 / 2)

看到她终于不再动手,贺亭州也暗自松了口气,慢慢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股让人心慌意乱的压迫感消失了。

拓拔可心却觉得心头莫名地空落落的。

她揉着自己被抓得有些发红的手腕,嘴里依旧不服气地嘀咕着。

“但是下一次,我一定可以打败你!”

贺亭州没有接她这句孩子气的狠话。

他的神色重新变得严肃而凝重。

“公主。”他沉声开口。

“您知道您今天都做了什么吗?”

“我做什么了?”

拓拔可心不以为意地反问。

“我不就跟那个云妃说了几句话吗?你至于像抓贼一样把我抓回来吗?丢死人了!”

“说了几句话?”

贺亭州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罕见的严厉。

让拓拔可心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

“您在太后面前,三言两语戳穿了她的心思,让她当众难堪。”

“您在御花园,毫无防备地主动接近皇帝最宠爱的妃子。”

“您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主动跳进了早已布好的漩涡里,这里是北临皇宫,不是能任由您驰骋的北狄王庭!”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在这里,一句看似无心的话,就能成为别人手里的刀,在您看不见的地方捅向您。”

“一个看似善意的举动,就可能是一个早已挖好的陷阱,等着您往下跳!”

“那个云妃,您真的觉得她只是个无害的病美人吗?一个女人,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能在太后那种人的眼皮子底下活得好好的,她会是您看到的那样简单无害吗?”

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语气中的担忧却怎么也藏不住。

“北狄与北临,风俗不同,人心更是天差地别。”

“您要知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绝不可无。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您要小心的,是每一个人。”

拓拔可心静静地听着。

她看着他紧锁的眉头,看着他因为激动而紧绷的下颚线条,看着他眼中那份难以掩饰的急切与忧虑。

她那颗骄纵任性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长篇大论的道理,她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只听懂了那份深藏在严厉话语之下的,独属于他的关心。

她忽然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

“贺亭州,你是在担心我吗?”

这句话像一把斧头,毫无预兆地在贺亭州的心湖中劈了下来。

他整个人,浑身一震。

眼中的急切、严厉、担忧…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全部凝固。

像是被冻住了一般。

他喉结滚动,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却发现双脚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从来都是沉稳的,冷静的,是北狄最年轻的将军,是王上最信任的利刃。

他习惯了隐藏自己的一切情绪,用一副冰冷的面具隔绝所有。

可在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公主面前,在他亲手教导出来的学生面前。

他所有的伪装,似乎都变得不堪一击。

是,他当然担心她。

从知道她要来和亲的那一刻起,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担心这座吃人的皇宫会吞噬掉她的天真。

担心那些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会磨掉她身上的光芒。

担心她会受伤,会难过。

但他不能不承认。

她是君,他是臣。

他是奉命护她周全的将军,不是可以对她表露心迹的那种男人。

这条界线,像一道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比谁都清楚,也从不敢有半分逾越。

“臣……”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他垂下眼帘,不敢再去看她那双过分清亮的眼睛。

“臣是王上派来保护公主的。臣,自然要以公主殿下的安危为首要。”

“这是臣的……职责。”

话音落下,拓拔可心眼中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那抹光,就像是草原上最明亮的星星。

曾几何时,他愿意策马千里,只为博她一笑,让她眼中的光更亮一些。

但现在,是他亲手,将它熄灭了。

心口,传来一阵细密的,针扎似的疼。

但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冷硬如铁的表情。

“哦。”

拓拔可心应了一声。

仅仅一个音节,却像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但下一秒,她又变回了那个骄傲的北狄公主。

她重新抬起下巴,脸上挂上了那副惯有的,满不在乎的神情。

“绿素!”

她朝殿内喊了一声。

“我今天玩累了,要休息了。晚膳也不必准备了。”

她没有再看贺亭州一眼,径直转身,向属她的主殿走去。

她身边的贴身侍女绿素匆匆从殿内迎了出来,担忧地扶住了她。

“公主,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拓拔可心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

只是略微有些发飘,没有了往日的活力。

朱红色的殿门在贺亭州面前无情地关上了。

将殿内云照歌的身影与气息彻底隔绝。

直到那扇门彻底合拢,庭院里重归寂静。

贺亭州才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一般,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紧紧攥着的拳头,缓缓地松开。

手心里,早已是一片冰冷的汗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