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玄霄宫外,火把将广场照得亮如白昼。
杨廷仪、丁显、刑宽三人被宫廷侍卫“搀扶”着走出殿门。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是被半推半就地带了出来。他们并未被捆绑,但脸色灰败,步履蹒跚,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与殿内时的惊骇失措相比,杨廷仪此刻的眼神中,反而多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平静,甚至是一丝豁出去的决绝。
刚出宫门,他们就看到了台阶下更为凄惨的景象——赵崇明被五花大绑跪在在地上,发丝凌乱,沾满尘土,昔日少年的威风荡然无存。他看到杨廷仪出来,眼中流露出绝望和后悔。
拓跋宏在黄大宝和“小鼻涕”的簇拥下,缓缓踱步,来到汉白玉台阶的最高处,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阶下的杨廷仪三人。他并未下令捆绑他们,仿佛要给这位曾经的股肱之臣最后一点体面,或者说,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
夜色中,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杨廷仪,丁显,刑宽。” 他一一念出他们的名字,语气中带着深深的不解和疲惫,“朕,自问登基以来,即便称不上励精图治,也未曾亏待尔等。朕……实在想不明白,你们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逼宫犯阙?”
杨廷仪闻言,猛地抬起头。既然已经撕破脸,既然败局已定,他索性将生死置之度外,那股读书人的迂直和“为民请命”的自我悲壮感涌了上来。他推开试图扶住他的侍卫,向前踉跄一步,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清晰:
“圣上!臣等今日之举,非为自身,实为这大康的江山社稷,为天下苍生!圣上问为何?只因那蜀王世子拓跋焘,生性轻佻残暴,德行有亏,绝不可君临天下!”
拓跋宏双眼微眯,寒光乍现,冷笑道:“轻佻?残暴?哼,不过是一些年少无知时犯下的错处,朕已训诫过他了。何至于让你们如此兴师动众,甚至不惜谋逆?!”
“一些错处?哈哈哈……” 杨廷仪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竟仰天发出一阵悲凉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讽刺,“圣上!在您眼中,故意杀人性命是小事?巧取豪夺、掠人产业是小事?还是强占臣妻民女,令母女二人共侍一夫,这等罔顾人伦、禽兽不如之行径,也是小事吗?!”
他越说越激动,须发皆张,伸手指向皇宫乃至整个天下的方向,声音如同泣血:
“圣上!您可还记得,您初登大宝之时,于太庙之前,于万民之前,立下的誓言吗?!您说要扫除前朝积弊,要让大康海晏河清,要让百姓安居乐业! 那些誓言,言犹在耳啊陛下!您难道都忘了吗?!”
“如今!” 他猛地收回手指,指向自己,又仿佛指向那看不见的蜀中方向,痛心疾首地嘶吼,“如今,您选定的继承人,未来的大康之君,就是这般德行!做出如此天怒人怨之事,您不但不严加惩处,反而一味包庇袒护!圣上!您这是要将太祖打下的江山,将大康的万年基业,亲手葬送在这样一个无德无行之人的手里吗?!大康迟早要亡在他的手里! 臣等今日兵谏,非为谋逆,实为……清君侧,保社稷!”
这番话,杨廷仪几乎是吼出来的,在寂静的夜空下回荡,字字如刀,句句带血。他将自己放在了道德制高点上,将一场权力的争斗,粉饰成了为国为民的悲壮之举。
丁显和刑宽也被这番话激起了最后的血气,虽然不敢如杨廷仪这般直言顶撞,却也纷纷跪倒在地,以头抢地,泣声道:“臣等附议!请陛下三思啊!”
台阶之上,拓跋宏的脸色在火把映照下变幻不定。他沉默着,无人能看清他眼底深处究竟翻涌着怎样的情绪。是愤怒?是羞愧?还是……别的什么?
整个玄霄宫前,只剩下夜风的呜咽和几位老臣悲怆的喘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