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依旧平静得可怕。但这平静,如同暴风雨前闷热无风的午后,空气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在这极致的平静之下,惊涛骇浪已然酝酿到了极致。
玉京城外,一处隐秘民宅。
一名作平民打扮的内侍气喘吁吁地跑来,向屋内焦灼等待的庆王拓跋叡低声禀报:“殿下,杨首辅传话,一切就绪,今晚亥时动手!”
一个大约二十六岁,步履略显迟缓的白胖男子便是拓跋叡。他面庞圆润如满月,肤色因久居室内而显得过分白皙,甚至有些缺乏血色的虚浮。一双眼睛不算大,在丰腴的脸颊上更显细长,看人时常常带着一种温和乃至有些茫然的神色,缺乏天潢贵胄应有的锐利锋芒。
拓跋叡眼中闪过一丝狂喜,随即又问:“蜀王府那边,可有动静?”
“还……还没有确切消息。”内侍忐忑地回答。
拓跋叡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不屑与得意交织的神情:“算了,不必管他了!只要过了亥时,本王便是这大康的新君!届时,就算他拓跋焘知道了,飞也飞不回这玉京城!哼,出身比本王尊贵又如何?不过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材!”
玉京城内,赵府。
赵崇明在书房中心绪难平,那日杨廷仪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语,如同在他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虽然只见过两次拓跋焘,但每次他便觉莫名烦躁,更打心眼里瞧不上眼。尤其是杨廷仪还给自己看了拓跋焘那封为自己行为不检请罪的奏折,更是怒其不争,觉得此子毫无担当,德不配位。
反观杨廷仪提议扶持的庆王,虽资质平庸,但至少看起来稳重。在赵崇明看来,一个平庸但守成的君主,远比一个荒唐无德的继承人要强得多!为了大康的江山社稷,他决定冒险一搏,为自己,也为天下,挑选一位“明君”。
正当他心潮澎湃之际,一名杨府的仆人被引了进来,凑到他耳边低语:“赵大人,家主让小的告知您,庆王殿下已提前抵达,今晚亥时行动。”
赵崇明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沉声道:“回去转告杨首辅,赵某这边已准备妥当,定当竭尽全力,助殿下成就大业,再造大康!”
那仆人领命,躬身退出。不料刚出书房门,便与前来拜访的升任兵部侍郎的薛灏撞了个正着。薛灏近来听闻赵崇明与杨廷仪往来频繁,心中起疑,特来探个究竟,见此情景,心中疑云更重。
两人见面,一番例行寒暄后,薛灏笑着邀请道:“元泰(赵崇明的字),听闻你近日闲暇。正好,我府上新觅得一厨子,手艺极佳,不如今晚过府一叙,小酌几杯?”
赵崇明此刻心系大事,哪有心情饮酒,连忙推辞:“多谢薛伯父美意!只是……今晚侄儿确有要事缠身,脱不开身。待后日,后日侄儿手头事了,定当备上厚礼,亲自登门向伯父讨杯酒喝!”
薛灏见他眼神闪烁,言辞推诿,心中古怪之感愈盛。他深深看了赵崇明一眼,终是忍不住,临别时语重心长地告诫道:
“元泰,你年轻有为,做事一定要三思。” 薛灏的声音低沉而恳切,带着长辈的关怀与警示,“这三思,便是要思危、思退、思变。”
薛灏说着,重重拍了拍赵崇明的肩膀,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最后的期盼:
“今夜若无事,便来老夫府上喝杯薄酒,你我好好叙话。若有事……就算了。”
言罢,薛灏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他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在暮色中渐行渐远,却像一记重锤,敲在了赵崇明的心上。
赵崇明站在原地,薛灏那句“思危、思退、思变”在他脑中回荡,确实在他急于事功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一丝细微的波澜。他下意识地抚摸着官袍的袖口,第一次对自己即将踏出的那一步,产生了一闪而过的迟疑——今夜之路,究竟是青云梯,还是断头台?
然而,这丝波澜终究太过微弱,很快便被“从龙之功”的炽热幻想和对蜀世子的厌恶所淹没。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不安强行压下,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转身关上了书房的门,也关上了最后回头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