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玉京城,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呈现出一种死寂般的平静。没有虫鸣,没有风声,连打更人的梆子声都似乎比往日稀疏、迟缓。空气凝滞得如同黏稠的墨汁,压抑得让人心慌。这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宫墙之内,这种寂静更甚。往日巡逻侍卫整齐的脚步声消失了,灯笼的光晕在汉白玉石阶上投下摇曳而拉长的影子,如同鬼魅潜行。
第二日,巳时。
烈日当空,却驱不散笼罩在皇宫上空的沉闷。往日宫人穿梭往来的景象不见了,连知了的嘶鸣都显得有气无力,整个宫禁陷入一种刻意维持的、令人不安的寂静之中。
首辅杨廷仪带着丁显、刑宽二人,身着庄严朝服,步履看似沉稳,实则每一步都踏在紧绷的心弦上,走向皇帝养病的“大理石”宫。他们的身影出现在空旷的宫道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虽激起些许涟漪,却迅速被四周厚重的压抑感所吞没。
御马监掌印太监黄大宝早已如同门神般守在寝宫门外,见他们到来,脸上堆起程式化的、却不达眼底的笑意,上前一步拦阻道:
“杨阁老,丁次辅,刑阁老。圣上龙体违和,刚服了药歇下,吩咐了不见外人。三位大人若有要事,不如将奏本留下,待陛下醒后,咱家再代为呈递?”
杨廷仪面色沉静,对此番阻拦似乎早有预料,并未显露半分急切,只是依礼拱手道:“黄公公,圣上龙体欠安,臣等忧心如焚。既然陛下正在静养,我等便在此等候片刻,以示臣子之心。”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关切,又表明了不肯轻易离去的态度。黄大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正欲再劝,寝宫那扇沉重的殿门却从内悄然开启了一道缝隙。
皇帝身边最心腹的老太监“小鼻涕”探出身来,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杨廷仪身上,用那特有的阴柔嗓音低声道:“杨阁老,圣上宣您进去。”
杨廷仪面色如常,与丁显、刑宽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重新整理衣冠,低头敛目,跟着小鼻涕悄无声息地踏入了那间弥漫着浓郁药味和死亡气息的寝殿。
殿内烛光昏暗,龙榻之上,拓跋宏奄奄一息地躺着,面色蜡黄,双目紧闭,胸口只有微弱的起伏,连说话的力气似乎都已耗尽。听到脚步声,他极其艰难地掀开眼皮,浑浊的目光落在杨廷仪身上。他用尽力气,微微动了动手指,示意小鼻涕。
老太监会意,从龙榻内侧的一个暗格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绸缎,恭敬地双手递给杨廷仪。那,正是一道密旨。
杨廷仪跪下,双手过头,接过那仿佛有千钧重的绸卷。拓跋宏似乎完成了最后的心事,眼皮重重合上,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如同默剧,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杨廷仪紧握着那卷密旨,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保持着恭敬的姿态,退出寝殿,穿过幽深漫长的宫道,一路无话。丁显和刑宽紧跟其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直到走出宫门,踏上宫外的青石板路,一阵凉风吹来,杨廷仪才仿佛回过神来。他停下脚步,缓缓转身,望向身后那片在阳光中如同巨兽蛰伏的宫殿群,目光复杂难明。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卷密旨。
丁显和刑宽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迫不及待的想看清旨意上的内容。
杨廷仪的目光在圣旨上短暂地停留,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失望,但随即,那失望便被一种更为坚毅、甚至带着几分破釜沉舟意味的决然所取代。他轻轻合上密旨,收入袖中,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
“走吧,按原计划行事。”
玉京,依旧平静得可怕,但那平静之下,惊涛骇浪已然酝酿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