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麻与奇皇后一拍即合,形成了对付脱脱的同盟。脱脱出征后,他们便在朝中大肆散布谣言,诬陷脱脱拥兵自重,意图谋反。而顺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励精图治的君主,他沉溺于酒色,痴迷于哈麻推荐的“双修法”,整日与西域僧人、宫女厮混在一起,心智昏聩,早已没了分辨忠奸的能力。
此前,脱脱曾因担忧顺帝沉迷邪术、荒废朝政,不顾个人安危闯入内廷强行劝谏,打断了顺帝的“修炼”。虽然顺帝当时没有发作,但心中早已对他暗怀愤懑。如今,哈麻与奇皇后在他耳边日夜进谗言,如同火上浇油,让顺帝对脱脱的怨恨愈发深厚,最终下了这道自毁长城的圣旨。
“唉……”脱脱长叹一声,睁开眼,望着车窗外茫茫的雪原,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他一生忠君爱国,鞠躬尽瘁,推行“更化”改革,整顿吏治,恢复科举,修撰史书,力图挽救摇摇欲坠的大元王朝;领兵出征,平定叛乱,只为让百姓安居乐业,让江山社稷稳固。可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行至半途,一处驿站的驿丞悄悄送来消息,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同情:“相爷,京城传来消息,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大人……已被削职流放宁夏了。”
脱脱的身子猛地一震,如遭重击。也先帖木儿是他的亲弟弟,兄弟二人自幼相依为命,一同在朝堂为官,相互扶持。他出征在外,本指望弟弟能在朝中为他稳住局面,提防哈麻等人的阴谋,没想到,哈麻竟如此狠辣,连他的弟弟都不肯放过。
脱脱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闭上眼睛,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他早该想到,哈麻要对付的,从来不止他一个,而是要将他们兄弟连根拔起,彻底清除朝堂上的障碍。
隆冬的苏北平原,寒冷刺骨。脱脱的马车碾过结冰的河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如同他此刻破碎的心境。除夕之夜,他们一行人抵达了一处偏远的驿站。驿馆简陋破败,寒风从门窗的缝隙中灌进来,让人难以安身。
驿卒为他们端来一碗冷掉的饺子和一壶劣酒,脱脱拿起筷子,却怎么也咽不下去。窗外,远处的村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那是百姓们在庆祝新年,阖家团圆。而他,却身陷流放之路,弟弟被远贬边疆,家中妻儿生死未卜。
他想起了父亲马扎尔台的教诲:“为臣者,当忠君爱国,鞠躬尽瘁,虽九死其犹未悔。”可这忠,究竟要忠到何种地步?这国,又是否值得他如此付出?脱脱举起酒壶,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却丝毫温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抵达淮安府不过十日,第二道圣旨便接踵而至。宣诏使风尘仆仆地赶来,脸上带着冷漠的神情,展开圣旨,厉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脱脱罪加一等,不思悔改,心怀怨怼,着即徙居云南镇西路!其弟也先帖木儿徙四川行省,长子哈刺章充戍肃州,次子三宝奴充戍兰州,家产尽数抄没,转赐中书左丞相哈麻!钦此!”
这道圣旨,如同晴天霹雳,彻底击碎了脱脱最后的幻想。抄家、流放、株连子嗣,哈麻这是要将他赶尽杀绝!他望着宣诏使冰冷的面孔,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哈麻……好一个哈麻!我当初真是瞎了眼,竟还曾保举你复官,如今看来,倒是养虎为患了!”
宣诏使脸色一沉:“脱脱,休得胡言!接旨谢恩,即刻启程前往云南,否则休怪本官不客气!”
脱脱缓缓接过圣旨,他知道,此时再多的辩解与愤怒都是徒劳,顺帝早已被奸佞蒙蔽,根本听不进任何忠言。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接受这命运的安排,只是心中那股不甘与悲愤,如同熊熊烈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押解的路,比想象中更加艰难。从淮安到云南,山高水远,路途崎岖。脱脱本就因连日奔波、心中积郁而染病,加上沿途气候恶劣,水土不服,他的身体日渐虚弱。起初,还有一些感念他恩德的地方官悄悄送来食物和药品,可随着哈麻的密令传遍沿途各州府,连驿站的驿丞都敢对他冷嘲热讽,百般刁难。
“这不是当年权倾朝野的脱脱相爷吗?怎么落到这般田地?”一处驿站的驿丞故意将一碗馊掉的饭食扔在他面前的地上,语气中充满了讥讽:“听说您的家产都赏给哈麻大人了,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哪像您,非要跟皇上对着干,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真是活该!”
脱脱闭目不语,任由对方百般羞辱。他知道,哈麻是想让他受尽屈辱,死在路上。可他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死。他还没看到张士诚被平定,还没看到哈麻等奸佞受到惩罚,还没看到大元王朝重新走上正轨。他必须活下去,哪怕苟延残喘,也要等到沉冤昭雪的那一天。
沿途的百姓们得知被流放的是脱脱丞相,纷纷自发地聚集在道路两旁。有人悄悄递上一把干粮,有人送来一壶清水,还有年迈的老者对着他的囚车深深鞠躬,眼中满是感激与不舍。“相爷,您是好人啊!当年若不是您推行新政,减免赋税,我们早就活不下去了!”“相爷,您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好人有好报!”
这些朴素的关怀,如同冬日里的一缕暖阳,温暖了脱脱冰冷的心。他知道,自己的付出并没有白费,百姓们心中自有一杆秤,孰忠孰奸,孰善孰恶,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经过四个多月的艰难跋涉,脱脱一行终于抵达了云南大理镇。这里远离中原战火,却也湿热难当,山林密布,瘴气弥漫。脱脱的肺病在旅途劳顿与恶劣环境的侵蚀下愈发严重,常常咳得彻夜难眠,身体也越来越消瘦,早已没了往日的风采。
负责押解他的镇西路千户,名叫孛罗帖木儿,是个正直的蒙古汉子。他早年曾跟随脱脱平定过叛乱,知道脱脱的为人与功绩,对他的遭遇颇为同情。抵达大理后,孛罗帖木儿没有将他关进大牢,而是悄悄找了一间干净整洁的民房让他居住,又请了当地的土医来为他诊治。
“相爷,您这病是心病加肺病。”土医诊脉后,摇了摇头叹息道:“心火太旺,郁气难消,郁结于肺,再好的药也只能治标,不能治本。您得放宽心,静养调息,或许还有转机。”
脱脱苦笑一声。放宽心?他怎能放宽心?高邮城下的百万大军,因他被撤而军心大乱。太不花、月阔察儿、雪雪三人本就无甚军事才能,又相互争权夺利,根本无法统一指挥大军。更可笑的是,太不花早年曾受过张士诚的贿赂,与他暗中有勾结,如今执掌兵权,更是放任张士诚重整旗鼓,错失了破城的最佳时机。
朝中的局势更是糜烂不堪。哈麻在除去脱脱后,如愿以偿地升任左丞相,他的弟弟雪雪也被拜为御史大夫,兄弟二人权倾朝野,把持朝政。他们大肆排除异己,提拔亲信,贪污受贿,无恶不作,将本就腐败的朝政搅得乌烟瘴气。顺帝则愈发沉溺于酒色与邪术,对朝中事务不闻不问,整日在宫中与西域僧人、嫔妃们狂欢作乐,早已沦为哈麻手中的傀儡。
脱脱躺在病榻上,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山林,心中充满了无尽的遗憾与悲愤。他一生夙愿,便是辅佐君王,平定叛乱,让大元王朝重现辉煌,让百姓安居乐业。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他就像一个孤独的守护者,拼尽全力想要扶住即将倾倒的大厦,却最终被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从背后推下,摔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