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元年正月,大都皇城太和殿内,礼炮轰鸣,百官朝贺。元惠宗妥懽帖睦尔身着衮冕,端坐于龙椅之上,面容肃整,目光扫过阶下群臣,心中激荡着宏图大展的豪情。改元“至正”,取“荡涤旧污,与天下更始”之意,他誓要一扫伯颜专权留下的阴霾,重振大元王朝的荣光。
右丞相脱脱,身着紫罗袍,腰系玉带,立于百官之首,神色沉稳。这位曾协助惠宗扳倒伯颜的肱股之臣,心里清楚王朝积弊已深,此刻正摩拳擦掌,欲以一系列改革举措,挽回元朝的统治危机。
脱脱深知“治国需贤才”,力主恢复这一选拔制度。至正二年,科举制度正式重启,各地学子纷纷奔赴考场,压抑多年的儒学风尚再度兴起。
与此同时,又颁行《农桑辑要》,派遣官员前往各地指导农桑,鼓励百姓开垦荒地,减免受灾地区赋税,全力恢复农业生产。历经多年战乱与压迫,百姓终于得以喘息,田间地头重现耕织繁忙的景象。针对伯颜时期严苛的马禁、盐额制度,脱脱也大胆革新,开放马禁便利交通,削减盐额减轻百姓负担,商业贸易渐渐复苏,都城大都的集市上,再次呈现出商旅云集、货物流通的繁华景象。
脱脱严惩贪腐,提拔贤能,征召隐于山林的有识之士入朝为官,一时间朝堂之上风气为之一清。惠宗更是身体力行,推行儒治:开设经筵,邀请名儒为自己讲解经史子集;恢复太庙四时祭祀,亲赴郊野举行祭天大典,行亲耕礼以示对农桑的重视。这些举措不仅赢得了汉族儒生的拥戴,也让蒙古贵族看到了王朝革新的决心,至正初年的元朝,竟一度呈现出回光返照的清明局面。
然而,这份向好的势头并未持续太久。至正四年,脱脱因常年操劳政务,体弱多病,再加上萨满占卜言其流年不利,恐有灾祸缠身,便连续十七次上表请辞。惠宗虽不舍这位得力助手,但见其去意已决,只得应允。脱脱的离去,如同断了元朝的一根顶梁柱,改革的步伐骤然放缓。
此后五年间,惠宗先后任用阿鲁图、别儿怯不花、朵儿只、贺惟一等人为相。这些大臣虽非奸佞之辈,却皆无脱脱那般的魄力与才干,改革举措难以持续推进,朝堂之上甚至出现了派系纷争的苗头。
即便如此,惠宗仍未丧失图治之心。他对地方官员的任用极为慎重,每一份任职奏折都亲自过目,反复考察官员的贤愚善恶。每当地方官陛辞赴任时,他总会谆谆告诫:“汝守令之职,如牧羊然。饥也,与之草;渴也,与之水。饥渴劳逸,无失其时,则羊蕃息矣。汝为我牧此民,无使之失所,而有饥渴之患,则为良牧守矣。”话语朴实,却满含对百姓的体恤与对官员的期许。
至正五年十月,惠宗派遣二十四名官员分赴各地巡视宣抚,命他们“布朕德意,询民疾苦,疏涤冤滞,蠲除烦苛。体察官吏贤否,明加黜陟”,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整肃地方吏治,缓解民间矛盾。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些奉使宣抚的官员中,除了苏天爵、王守诚等少数人真心实意为百姓办事、颇有政绩外,其余大多借着巡视之名,大肆搜刮民脂民膏,鱼肉乡里。
江西、福建一带,很快流传起尖锐的民谣:“九重丹语颁恩至,万两黄金奉使回”“奉使来时,惊天动地;奉使去时,乌天黑地。官吏都欢天喜地,百姓却啼天哭天”“官吏黑漆皮灯笼,奉使来时添一重”。这些民谣如同利刃,刺穿了元朝吏治的腐败本质,也让惠宗的一番苦心付诸东流。此时的元朝,腐败已深入骨髓,无可救药。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朝堂吏治腐败、改革停滞之际,罕见的天灾接踵而至。自至正四年起,中国进入灾害多发期,河北、山西、山东、河南等地受灾最为严重。黄河多次决口,滔滔洪水冲毁房屋、淹没农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洪水过后,饥荒频仍,饿殍遍野,甚至出现了人相食的惨状;更可怕的是,瘟疫随之爆发,病菌在灾民中快速传播,大量人口死亡。
即便是都城大都,也未能幸免,街道之上,随处可见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他们跪地乞讨,哭声震天,景象惨不忍睹。惠宗虽下令官府开仓赈济,甚至颁诏罪己,祈求上天宽恕,但面对如此严重的天灾,朝廷的赈济如同杯水车薪,根本无法缓解灾情。
天灾引发的连锁反应,让元朝的统治陷入更深的危机。河患导致漕运受阻、盐税锐减,中央政府财政收入大幅下跌,国库日渐空虚;社会动荡不安,小规模的农民起义在各地频繁爆发,百姓的反抗情绪日益高涨;而吏治腐败在灾荒时期变本加厉,官员们趁机克扣赈粮,中饱私囊。
至正八年,方国珍兄弟在浙东海上啸聚徒众,起兵反元。他们劫掠沿海州县,拦截漕运船只,对元廷赖以生存的海道漕运构成了严重威胁。元廷多次派兵镇压,却因军队腐败、战斗力低下,屡屡失利,最终不得不对其加以招抚,默认了他们的割据地位。
眼见王朝颓势日益明显,惠宗心急如焚。至正九年,他力排众议,重新起用脱脱为中书右丞相,希冀这位能臣再次力挽狂澜,拯救元朝于水火之中。脱脱临危受命,上任后便大刀阔斧地推行新政,试图挽救危局。
为了解决财政危机,脱脱决定变更钞法,发行新的纸币“至正交钞”,强制与旧钞兑换。但新钞发行过多,没有足够的金银储备作为支撑,很快引发了严重的通货膨胀,物价飞涨,百姓手中的纸币如同废纸,怨声载道。与此同时,脱脱起用贾鲁治理黄河,征调了数十万民工开凿河道、加固堤坝。这本是缓解河患的良策,却因工期紧迫、官吏克扣工钱,让民工们饱受疾苦。
当时民间流传着一首讥讽的歌谣:“丞相造假钞,舍人做强盗。贾鲁要开河,搅得天下闹”。变钞与治河,让百姓的不满情绪彻底爆发。
至正十一年,刘福通、韩山童等人在颍州发动起义,他们头裹红巾,号称“红巾军”,喊出“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口号,揭开了元末农民大起义的序幕。红巾军起义如同燎原之火,迅速蔓延至全国各地,起义军所到之处,百姓纷纷响应,元朝的统治机构接连被摧毁。
惠宗急忙派遣枢密院同知赫厮、秃赤率领六千蒙古精锐阿速军及各路汉军前往镇压。可这些蒙古铁骑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平日里养尊处优,战斗力低下。对阵之时,见红巾军声势浩大、士气高昂,竟吓得魂飞魄散,丢盔弃甲,仓皇逃窜。
短短数年之间,元朝在南方的统治几乎瘫痪,各地州县纷纷被起义军攻占,王朝陷入了土崩瓦解的绝境。
面对天下大乱的局面,元惠宗妥懽帖睦尔早已没了至正之初的勤政朝气。他目睹王朝衰败,无力回天,渐渐心灰意冷,开始沉溺于享乐,宠幸佞臣康里人哈麻。
哈麻是元宁宗乳母的儿子,父亲图噜受封冀国公,借着这层家世庇荫,他与弟弟雪雪早年便进入宫禁担任宿卫。兄弟俩都颇得惠宗的喜爱,其中哈麻尤其擅长花言巧语,谄媚逢迎的功夫更是炉火纯青,因此格外受惠宗宠幸,很快就被提拔为殿中侍卫史,成了皇帝身边形影不离的近臣。无论是惠宗掷骰击球取乐,还是出宫游幸散心,身边总少不了哈麻的身影,他俨然成了惠宗最亲近的狎玩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