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冲龄践阼,颇能尊师重道,自诛伯颜,躬裁大政,一时有中主之目。久之昵比群小,信奉淫僧,肆意荒嬉,万几怠废,宫庭亵狎,秽德章间。遂令悍妻干外政之柄,骄子生内禅之心,奸相肆蠹国之谋,强藩成跋扈之势。九重孤立,威福下移,是非不明,赏罚不公,水旱频仍,盗贼滋起。人心既去,天命随之矣。—— 屠寄 《蒙兀儿史记》
元朝至大四年,元武宗海山驾崩,他的弟弟爱育黎拔力八达以皇太子身份继位,是为元仁宗。按元武宗与元仁宗的约定,继承仁宗皇位的是武宗长子和世?,但仁宗即位后却反悔了。仁宗试图立自己的儿子硕德八剌为皇太子,而把和世?封为周王,命其出镇云南。
至大四年冬,和世?不得不离开大都,前往云南,一路上,和世?满心的不甘与无奈。自己皇位旁落,他心中对未来充满了迷茫。延佑三年十一月,和世?行至延安时,心中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他与武宗旧臣图谋恢复皇储地位,然而,这一行动很快就被仁宗知晓。仁宗勃然大怒,立刻派人追杀和世?。
和世?得知自己被追杀的消息后,不敢停留,一路奔逃。他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最终,和世?被迫奔往西北的金山,得到了察合台汗国的庇护。在金山,和世?终于暂时摆脱了追杀,有了一个安身之所。
在和世?避难金山期间,他的生活逐渐稳定下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和一名回回女子、郡王阿儿厮兰的后裔罕禄鲁迈来迪相遇了。罕禄鲁迈来迪美丽善良,和世?对她一见钟情。不久之后,两人便结为夫妻。罕禄鲁迈来迪为和世?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便是妥懽帖睦尔。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捉弄人,迈来迪生下妥懽帖睦尔后便去世了。
妥懽帖睦尔出生后,元朝的皇位之争仍在继续。此后至天历元年,元朝皇位更迭频繁、内乱不断,先后经历了元英宗、泰定帝、天顺帝三位皇帝,皇位又落入了武宗一系的手里,这就是在两都之战中取胜的和世?之弟元文宗图帖睦尔。
图帖睦尔得位后,便派哈散及撒迪等去察合台汗国迎接和世?称帝,并声称自己登位是为了战局的不得已之举,朔漠诸王也劝和世?登基。于是和世?决定重返元朝,诸王和武宗旧臣相继来迎,百姓欢呼雀跃。
天历二年三月初四日,图帖睦尔遣右丞相燕帖木儿奉皇帝玉玺北上。燕帖木儿抵达和世?所在地,率百官献上玉玺,并陪同和世?返京。和世?登基为帝,是为元明宗,然后宣布封图帖睦尔为皇太子。
和世?刚继位,在返京途中就表现出大有作为的姿态。他有条不紊地行使皇帝权力,迅速将自己的亲信安插进省、台、院,并两度发表施政训谕,强调制度规范,又认为“听政之暇,宜亲贤士大夫,讲论史籍,以知古今治乱得失”。种种迹象表明和世?绝非等闲之辈,身为权臣的燕帖木儿都看在眼里,不免对这位新君产生了忌惮。于是将和世?毒死于王忽察都。图帖睦尔再次登基,和世?留下的孤儿寡母的地位岌岌可危。
天历三年四月,和世?的皇后八不沙被文宗皇后卜答失里杀害。这一消息传来,和世?的旧部们无不悲愤交加,但碍于图帖睦尔的势力,他们敢怒不敢言。至顺元年七月,元文宗将妥懽帖睦尔流放到高丽大青岛加以监禁,不许与外界接触。妥懽帖睦尔才仅仅几岁,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小小的心灵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惧和迷茫。
第二年,有人向文宗密告辽阳与高丽要奉妥懽帖睦尔造反,文宗乃昭告天下,声称妥懽帖睦尔不是元明宗的亲生儿子,并在至顺二年十二月派遣枢密院使尹受困、中丞厥干等从高丽接回了妥懽帖睦尔,转而流放他到广西静江。
妥懽帖睦尔在静江被安置在大圆寺的,说是安置,实则与软禁无异。押送的官差将他交给寺院住持后,便在寺外不远处扎下了临时营帐,明里暗里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许他踏出寺院半步。妥懽帖睦尔刚到寺里时,整日沉默寡言,要么缩在禅房角落发呆,要么就趴在窗台上,望着墙外连绵的青山出神,小小的身影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孤寂。
大圆寺的住持秋江长老,是个年近六旬的僧人。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格外温和,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袍,手里总是握着一串念珠,走路轻手轻脚,说话声音也慢悠悠的。长老久居静江,学识渊博,不仅精通佛法,还对儒道经典颇有研究。他见妥懽帖睦尔孤苦伶仃,虽不知其真实身份,却心生怜悯,便主动收留了他,将寺西一间僻静的禅房收拾出来给他住,还时常送来斋饭和取暖的炭火。
“孩子,既来之,则安之。”秋江长老第一次走进妥懽帖睦尔的禅房时,见他正抱着父亲留下的那把弯刀,手指摩挲着刀鞘上的纹路,眼神茫然。长老轻轻叹了口气,将一本线装的《论语》放在他面前。“闲来无事,不如读读书,既能明理,也能打发时日。”
妥懽帖睦尔抬起头,看了看秋江长老,又看了看那本陌生的汉文书籍,没有说话,却默默将弯刀放在了枕边,伸手拿起了书。他在金山时学过些许汉文,但并不精通,书中的许多字句都认不全。秋江长老见状,便每日抽出两个时辰,坐在禅房的桌前,一字一句地教他认读,讲解书中的道理。
妥懽帖睦尔听得似懂非懂,却也认真地跟着朗读。长老还要求他每日练习写字两张,从最简单的笔画开始,直到能工整地默写经文。起初,他坐不住,写不了几个字就想往外跑,笔尖也总是不听话,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行。秋江长老从不责备他,只是耐心地握着他的手,教他运笔的力道:“写字如做人,要稳,要正,心沉下来,笔才能沉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妥懽帖睦尔渐渐适应了寺中的生活,也慢慢接纳了这位温和的长老。他骨子里的活泼好动,终究是按捺不住,没过多久,就把大圆寺搅得“鸡犬不宁”。
大圆寺后院有一片空地,长满了杂草。妥懽帖睦尔发现后,便成了他的“秘密基地”。他趁着长老讲经或者自己练字的间隙,偷偷跑到空地上,用小铲子掘地为穴,把尿撒进去,再和着泥土揉成一团,捏成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有骑马的武士,有奔跑的野兔,还有奇形怪状的猛兽。他捏得极为专注,常常弄得满手满脸都是泥,活像个泥猴。有一次,秋江长老来叫他吃饭,看到他蹲在地上,正给一个泥做的“皇帝”安上草叶编的皇冠,忍不住又气又笑。
后来,他又在寺后的池塘边发现了一种羽毛色彩斑斓的小鸟,当地人称之为“八角禽”。这种鸟性子活泼,叫声清脆,妥懽帖睦尔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找来竹条,编了个简陋的鸟笼,每天跑到池塘边捉鸟。有一次,一只八角禽落在了池塘中央的枯树枝上,他看得心痒,顾不上脱靴,也顾不上池塘里的水冰凉刺骨,直接跳进水里,朝着枯树枝扑去。结果鸟没捉到,自己却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
恰好秋江长老路过,看到这一幕,吓得连忙跑过去,把他从水里拉了出来。妥懽帖睦尔冻得嘴唇发紫,却还惦记着那只飞走的八角禽。长老又气又心疼,把他带回禅房,找来干净的衣物让他换上,又煮了姜汤给他驱寒。
除了自己顽劣,妥懽帖睦尔还成了寺外一群孩童的“孩子王”。静江当地的百姓大多淳朴善良,知道大圆寺里住了个外来的孩子,便常常让自家孩子来寺里找他玩。妥懽帖睦尔天生就有领导力,很快就笼络了二三十个小孩。他会带着孩子们用废纸做成旗帜,插在寺院的围墙上,模仿军队列阵;也会带着他们在寺外的空地上捉迷藏、赛跑,常常玩得满头大汗,直到天黑才各自回家。
妥懽帖睦尔虽然活泼,却也分得清轻重。每当有官府的官吏来寺里巡查,他便立刻收敛了顽劣本性,规规矩矩地坐在禅房里,捧着书本认真阅读,坐姿端正,目不斜视,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官吏们见他如此,也放下了戒心,只是简单问几句便离开了。可一旦官吏们走远,他便立刻扔下书本,又和孩子们疯玩起来,刚才的乖巧模样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