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弑兄夺位(1 / 2)

惠宗嗣位初,颇欲有为,及得陈金凤,宠专房,遂怠于政事。信道士陈守元、巫者徐彦林,作宝皇宫,穷极土木。又立李春燕为贤妃,待遇逾皇后,朝臣侧目。继鹏素欲得春燕,金凤阻之,遂生嫌隙。会守元、彦林谮继鹏谋逆,惠宗欲诛之,而疾作不能决。继鹏遂与李仿矫诏发兵,弑惠宗于九龙殿。呜呼!惠宗溺爱嬖妾,委政匪人,卒启弑逆之祸,惜哉!—— 吴任臣 《十国春秋》

后唐同光三年,闽王府。王审知躺在沉香木榻上,枯黄的手指搭在锦被边缘,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偏殿的窗棂外,榕树叶被热风卷得沙沙作响,像在替这位开疆拓土的老王爷倒数着时日。

王延翰跪在榻前,锦袍的袖口沾着药渍。他已在此守了三月,原本丰润的脸颊凹陷下去,眼窝泛着青黑,唯有那双眼睛,在烛火下闪着精光。药碗刚递到唇边,王审知剧烈地咳嗽起来,药汁溅在王延翰手背上,烫得他一缩,却不敢挪动分毫。

王审知好不容易喘匀气,声音轻得像羽毛:“军府的事,你多费心……”

“父亲安心静养,府中大小事务,孩儿不敢有丝毫懈怠。”王延翰俯得更低,额头几乎触到地面。作为长子,他自幼被当作继承人培养,此刻正暗自握着父亲交来的兵符,指腹能摸到上面凹凸的兽纹,那是闽地军权的象征。

接下来的半年,王延翰几乎是以榻为家。白日处理公文,晚上就和衣睡在父亲寝殿外的长椅上,军报传到时,常常是三更披衣起身,借着廊下的灯笼批阅。下属送来的宵夜在案上凉透,他顾不上吃,却总记得按时提醒侍女给父亲换药。府中下人私下都说:“大公子这孝心,怕是能感天动地。”

十二月十二日深夜,王审知的气息终于断绝。守在榻前的王延翰猛地抬头,烛火在他瞳孔里晃了晃,随即熄灭。

“父亲……”他低唤一声,声音里隐隐透出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转身对门外等候的属官说:“传我令,暂秘不发丧,各司照旧理事。”

三日后,讣告公布,福州城内外缟素。王延翰一身麻衣,在灵前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自称威武留后。他站在父亲的灵位旁,身形挺拔如松,没人注意到他袖中的双手,正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春风吹绿了闽江两岸,也吹来了中原的消息。王延翰坐在军府正堂,手里捏着刚写好的表章,案上摊着一幅中原地图,黄河流域被他用朱砂笔圈了又圈。

“大人,这表章递上去,庄宗定会授您节度使。”判官陈光逸躬身道:“只是……庄宗近年沉溺声色,朝政混乱,咱们……”

“你懂什么?”王延翰打断他,指尖在节度使三个字上重重一点,说道:“闽地偏安一隅,若不借中原名号,各镇节度使怎会服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下诸人,又道:“备车,我要亲自去驿站送表。”

三月的驿道上,桃花开得正盛。王延翰的马车碾过落英,直奔福州城外的驿站。后唐使者接过表章时,他刻意压低姿态,语气谦卑道:“闽地虽小,愿永为大唐藩屏。”使者满意而去,他望着对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果然,不出一月,后唐诏书抵达:授王延翰威武军节度使。他接诏时,文武百官皆来道贺,府内张灯结彩,丝竹之声不绝。可没过几日,更惊人的消息传来——四月,后唐庄宗李存勖在兵变中被杀,明宗李嗣源继位,改元天成。

“天助我也!”王延翰接到消息时,正在翻阅《史记》。他猛地将书拍在案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滴。“传下去,备厚礼,再拟一表,向明宗陛下称贺。”

五月,后唐明宗的诏书再至,加授王延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个头衔虽无实权,却意味着他在名义上与中原宰相同级。王延翰穿着紫袍接诏,接受百官朝拜时,忽然觉得这福州城的宫殿,似乎有些配不上自己了。

中原的变乱像滚雪球般愈演愈烈,李嗣源虽有贤名,却难挽颓势。消息传到福州时,王延翰正在西湖边散步。秋风吹过湖面,掀起层层涟漪,他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忽然停下脚步。

“取《史记·闽越王无诸传》来。”他对身后的侍卫说。

次日清晨,军府大堂内,文武百官分立两侧,看着王延翰将那卷竹简摊开在案上。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闽,自古是王国”几个字上,刺眼得很。

“诸位请看。”王延翰的声音在大堂回荡着:“当年无诸能称王,我王延翰为何不能?父亲创下这基业,难道要永远做中原的附庸?”

堂下一片寂静,片刻后,老将余安率先出列:“主公所言极是!闽地沃野千里,兵甲充足,早该自成一国!”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请主公称王!”“我等愿辅佐主公,成就霸业!”呼声此起彼伏,像潮水般将王延翰淹没。他负手而立,望着阶下躬身的群臣,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那眼神里的忧虑,此刻竟成了他登基的催化剂。

十月初六日,福州城张灯结彩,王延翰在新建的宫殿里登基,国号“闽”。他没有改元,仍用后唐天成年号,却穿上了十二章纹的衮龙袍,戴上了前后十二旒的冕冠。百官山呼“殿下”时,他坐在龙椅上,手指摩挲着椅扶手上的龙纹,忽然觉得这椅子比想象中更凉。

称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追尊王审知为昭武王。他亲自撰写碑文,刻在巨大的石碑上,立于闽王陵前,字里行间满是崇敬,却绝口不提父亲生前“宁为开门节度使,不做闭门天子”的遗训。

紧接着,他下令扩建宫殿,又将延平镇改为永平,取“永远太平”之意。可最让福州百姓议论的,是他在西湖西岸筑起的水晶宫,那十余里的建筑群,用琉璃为窗,玉石为阶,夜晚点灯时,整座宫殿倒映在湖里,像浮在水上的幻境。

“殿下又携妃嫔游湖了。”西湖边的渔民收起渔网,望着远处画舫上的靡靡之音,忍不住啐了一口,恨恨的说道:“刚入冬就征调民夫建宫殿,多少人家的汉子冻毙在工地上……”

这话是传不到王延翰耳中的,他只顾搂着新纳的姬妾饮酒,满脑子都是享乐。

水晶宫的暖阁里,炭火燃得正旺。王延翰斜倚在软榻上,看着阶下瑟瑟发抖的民女,眉头皱了皱:“这批姿色平平,再去选,孤要闽地最好的女子。”

“殿下。”内侍小心翼翼地开口:“泉州刺史王延钧大人送来书信,说……”

“他又想说什么?”王延翰猛地坐起,脸上掠过一丝不耐。自他继位后,便将弟弟王延钧打发到泉州,就是嫌他碍眼。

“王大人说……百姓已不堪重负,恳请殿下停止选妃……”

“放肆!”王延翰将手中玉杯砸在地上,碎片溅到阶下,吓得民女们尖叫起来。“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泉州刺史,也敢管孤的事?”

他当即提笔写信,言辞刻薄,斥责王延钧“觊觎王位,假托民心”。信送出后,他仍不解气,又下令让建州刺史王延禀协助选妃。这王延禀是王审知的养子,本姓周,素来与王延翰不和,让他去办这事,无异于羞辱。

果然,王延禀的回信很快送到,字里行间满是讥讽:“殿下若沉迷声色,不顾百姓死活,恐太祖基业,将毁于一旦。”

“反了!都反了!”王延翰将信撕得粉碎,额头青筋暴起,怒道:“王延钧,王延禀……你们真以为孤不敢动你们?”

他不知道,此时的泉州和建州,两封密信正越过群山,在夜色中交汇。王延钧握着王延禀的信,一脸的忧虑:“兄长如此昏聩,闽地危矣。”

“不如联手除之?”王延禀的使者在烛火下压低声音说道。

王延钧沉默片刻,抬头时,眼中已没了一丁点犹豫:“好!正月十五,以烟火为号。”

天成元年十二月的福州,寒意刺骨。水晶宫的暖阁里却依旧温暖,王延翰搂着崔妃,正欣赏舞姬们的胡旋舞。丝竹声中,他忽然瞥见窗外闪过一道火光,以为是百姓放的烟花,并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