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安史之祸(1 / 2)

范阳节度使府的鎏金铜柱在朔风中泛着冷光,安禄山摩挲着腰间的鱼袋,望着庭中操练的蕃兵嘴角勾起冷笑。此时的他已身兼平卢、范阳二镇节度使,麾下铁骑数万,跺跺脚便能让河北大地抖三抖。为了固宠邀功,他前不久发兵征讨奚契丹,凭着几分运气打了场胜仗,便借着告捷的由头,浩浩荡荡地奔赴长安。

李隆基在紫宸殿召见他时,满面春风地拍着他的肩膀:“禄山啊,你为朕镇守北疆,辛苦了。”安禄山当即匍匐在地,露出一副憨态:“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这副忠勇模样,让李隆基龙颜大悦。他哪里知道,眼前这个“忠心耿耿”的胡人将领,身世远比表面复杂。安禄山本是营州杂胡,原名康阿荦山,母亲改嫁突厥头目安延偃后才改姓安。后来部落离散,他逃到幽州投奔节度使张守珪,与同乡史思明因骁勇善战被提拔为平卢讨击史。

当年安禄山奉命征讨奚契丹叛党,因恃勇轻进打了败仗,被押解京师听候发落。宰相张九龄力主诛杀:“安禄山失律丧师,不杀不足以明军法!”可李隆基见他身材魁梧,眉宇间透着一股野性,竟动了恻隐之心,下诏特赦,让他仍回张守珪麾下效力。正是这次赦免,为大唐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安禄山最擅长揣摩人心,每逢朝廷使臣到河北,他必百般逢迎,厚加贿赂。这些人回京后无不交口称赞其才能,连一向猜忌儒将的李林甫也在李隆基面前为他美言。久而久之,李隆基竟真以为安禄山是难得的忠勇之将,对他屡加擢升。

此次入朝,安禄山更是将“憨直”二字演到了极致。他在李隆基面前应对敏捷,语言诙谐,时而装傻充愣,时而慷慨陈词,逗得龙心大悦,竟下敕让他暂留都中,兼任御史大夫。这下安禄山更是如鱼得水,不待召见便能随时入宫,李隆基对他的亲近,连杨氏兄弟都自愧不如。

一日,安禄山献上一只雪白鹦鹉,故作神秘地说:“陛下,这鹦鹉是臣祭祀时从天上飞下来的,定是祥瑞之兆!臣特意驯养熟了献给陛下。”李隆基素来迷信神仙,果然大喜,转手便将鹦鹉赐给了杨贵妃。

杨贵妃见这鹦鹉羽毛似雪,还会学人说话,欢喜得不得了,当即命宫女好生喂养。李隆基见状,便让安禄山去拜见贵妃。安禄山趋步上前下拜时,偷眼瞥见杨贵妃,那肌肤如镂雪揉酥,丰艳中带着几分秀雅,顿时看得目眩神迷。杨贵妃也打量着他,见他腹垂过膝,腰大成围,看似痴肥却透着股蛮力,不由得赞道:“好一个奇男子。”

“他在边疆屡立战功。”李隆基接口道,“朕爱他忠诚,特意让他留京小住数月。”

杨贵妃笑着接话:“既然边境安稳,何不让他多留一两年?”李隆基点头称是,当即命人在勤政殿设宴,召集杨氏姐妹及亲信大臣作陪。

酒过三巡,杨贵妃与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等各执乐器,或吹或弹,乐声悠扬。安禄山听得技痒,起身奏道:“臣虽是胡人,却也懂些胡旋舞,愿为陛下和娘娘献丑。”

李隆基笑道:“卿这般体态,也能跳胡旋舞?”安禄山不答话,走到殿中便旋转起来。起初还略显笨拙,到后来竟越转越快,像走马灯似的只见一个大肚皮辘辘转动,百余次后才稳稳站定,面不改色。

李隆基连声叫好,指着他的肚子打趣:“这里面装的是什么,竟如此庞大?”

安禄山拱手答道:“臣腹中空空,只有对陛下的一片赤心!”这句谄媚话说得恰到好处,李隆基愈发欢喜,当即命他与杨铦、杨锜结为异姓兄弟,还亲昵地称他为“禄儿”。安禄山趁机凑趣,竟跪地拜杨贵妃为母,杨贵妃含笑受礼,两人就此成了名义上的“母子”。

此后安禄山更是平步青云,被赐铁券,进爵东平郡王,将帅封王,便是从他开始的。他屡屡入宫谢恩,满心都想与杨贵妃亲近,偏偏这时接到诏命,让他兼任河北道采访处置使出外巡边。临行前,他望着深宫方向,暗暗咬了咬牙:“长安,我还会回来的。”

安禄山回镇后,很快想出一条邀功的毒计。他假意召集奚契丹各部酋长赴宴,暗地里在酒中下药,将这些人灌醉后尽数斩杀,斩首进献朝廷,再请入朝报功。李隆基哪知其中猫腻,只当他忠诚可嘉,不仅准奏,还命有司为他在长安建造府第,务求壮丽,不惜耗费巨资。

待安禄山行至戏水,杨氏兄弟姊妹竟全员出动迎接,车马连绵数十里,冠盖遮天蔽日。李隆基更是亲自驾幸望春宫等候,见了安禄山便再三褒奖,还特赐旁坐。安禄山献上的千名奚俘,全被赦免充作他的差役。

杨氏兄弟引着安禄山入住新第时,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府中器具无不精美绝伦,金银器皿占了大半。后来才知,建造时李隆基特意叮嘱有司:“胡人眼光高,别让他们笑话我大唐小气。”

安禄山在新第中大摆宴席,竟请李隆基赐下墨敕,让宰相们前来赴宴。李隆基竟真的下了手诏,令李林甫以下官员悉数前往。李林甫正权倾朝野,群臣无不敬畏,唯独安禄山仗着圣宠,能与他平起平坐。不过李林甫心思深沉,时常能一语道破安禄山的心思,让他又惊又怕,不敢造次。

李隆基每日遣杨氏兄弟陪伴安禄山游宴,席间摆满珍馐,梨园教坊的乐工奏起靡靡之音,舞姬们旋着水袖翩跹。可安禄山的目光总越过歌舞,飘向深宫方向,此次入朝,他魂牵梦萦的只有杨贵妃。

于是他频繁托人送入私藏的珍物:西域进贡的夜明珠,能映出人影的水晶镜,还有那匹名为“玉花骢”的宝马,据说曾是波斯王子的坐骑。杨贵妃收了礼,也常回赠些亲手绣的荷包、酿的桃花酒,一来二去,两人间的往来渐渐越出了“母子”的名分,宫人们看在眼里,都暗自咋舌,却没人敢声张。

安禄山生辰那日,李隆基与杨贵妃的赏赐流水般送入他的府邸:黄金百两,锦缎千匹,还有一件用孔雀翎羽织成的披风,在阳光下能变幻出七种颜色。三日后,杨贵妃竟派内侍传他入宫,说是要行“洗儿礼”。

安禄山踏入贵妃寝宫时,只见十六名宫女抬着一顶绣金轿子,轿里铺着锦绣襁褓。杨贵妃笑着指了指他:“禄儿,今日为娘给你洗尘。”不等他反应,宫女们便七手八脚地将他裹进襁褓,抬上轿子在宫中游行。

“禄儿乖,娘给你糖吃哟!”杨贵妃在轿旁拍手笑,宫人们跟着起哄,嬉笑声惊动了李隆基。他赶来一看,见那肥硕的胡人被裹得像个婴儿,正由宫女们抬着晃悠,顿时乐得前仰后合:“爱妃这主意妙!赏!”当即赐给杨贵妃百两洗儿金银,又赏了安禄山一整套嵌宝玉带。

当晚的小宴设在沉香亭,李隆基与杨贵妃并坐主位,竟让安禄山侍立左侧,三人同饮至深夜。安禄山借着酒劲,凑到杨贵妃耳边说些胡地的趣事,逗得她花枝乱颤,李隆基只顾着与他碰杯,浑然不觉两人眉眼间的暧昧。

自那以后,安禄山出入宫掖再无避讳。有时杨贵妃在长生殿设家宴,他竟能与她对坐共食,亲手为她剥荔枝;有时夜深了,他还留在贵妃宫中,说是探讨胡旋舞的步法,直至天明才离去。宫中流言四起,说“胡儿与贵妃同榻”,传到李隆基耳中,他却只当是玩笑,此时他正被虢国夫人迷得神魂颠倒,那夫人常穿着素色罗裙,不施粉黛便入宫,与他在蓬莱殿的纱帐里消磨长夜,哪还有心思管杨贵妃与安禄山的纠葛?

正如杜甫在诗中写的那样:“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帝王的情爱本就凉薄,李隆基忙着追逐新的欢好,杨贵妃在深宫寂寞,竟与安禄山越走越近,宫墙里的荒唐事,就像骊山的温泉水,日复一日地沸腾着,没人料到,这温水里早已埋下了倾覆大唐的祸根。

李隆基还想提拔安禄山为宰相,只因他是武夫才作罢,改任河东节度使。此时的安禄山已手握十八万重兵,麾下文武双全,反叛之心早已萌生,只差一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