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幼主昏庸(1 / 2)

后主以中庸之姿,怀易染之性,永言先训,教匪义方。始自襁褓,至于传位,隔以正人,闭其善道。养德所履,异乎春诵夏弦;过庭所闻,莫非不轨不物。辅之以中宫你媪,属之以丽色淫声,纵韝绁之娱,恣朋淫之好。语曰‘从恶若崩’,盖言其易。武平在御,弥见沦胥,罕接朝士,不亲政事,一日万机,委诸凶族。内侍帷幄,外吐丝纶,威厉风霜,志回天日,虐人害物,搏噬无厌,卖狱鬻官,溪壑难满。重以名将贻祸,忠臣显戮,始见浸弱之萌,俄观土崩之势,周武因机,遂混区夏,悲夫!盖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自然之理矣。——李百药 《北齐书》

北齐天统四年,太上皇帝高湛驾崩的哀诏传遍邺都,十二岁的高纬身着斩衰孝服,腰间系着粗麻带,在百官的簇拥下跪在灵前。他身形单薄,孝服套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稚嫩的脸庞上没有丝毫悲戚,只有掩不住的茫然。灵柩里躺着的是他的父亲,曾经一手遮天的太上皇帝高湛,可他对这位父亲的记忆,除了偶尔的呵斥,便只剩后宫里醉醺醺的嬉笑和模糊的背影。

他虽早在三年前就登基为帝,却从来只是个摆设在。军国大事全由高湛拍板,朝堂被和士开、赵彦深等重臣把持,他连看份奏折的权力都没有。如今高湛死了,他名义上终于成了真正的皇帝,可看着阶下那些垂首肃立、各怀心思的大臣,他只觉得手足无措,像个突然被推上戏台却忘了台词的演员。

“陛下,该为太上皇帝定谥号了。”太常卿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

高纬茫然抬头,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了站在最前排的和士开身上。这位父亲生前最宠信的大臣,此刻正用眼神示意他。他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就按……按你们商量的来吧。”

最终,百官议定高湛谥号为“武成皇帝”,庙号“世祖”。当司仪官高声念出这两个名号时,高纬跟着跪拜,心中却毫无波澜。他只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转头便见母亲胡氏身着素衣走来,眼眶红肿,却不见多少泪痕。

“皇儿,”胡氏扶起他,声音带着刻意的沙哑,“如今你父皇去了,母后会陪着你。从今日起,你便是大齐真正的主人了。”

高纬讷讷点头,任由胡氏牵着他的手。他看着母亲眼中闪烁的光芒,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直到礼官高声唱喏“尊太上皇后胡氏为皇太后”,他才恍惚明白——或许,他依旧没能摆脱被人掌控的命运。

这一日,高纬在灵前跪了整整一个时辰。双腿麻木时,他偷偷抬眼,看见和士开与赵彦深在角落里低声交谈,看见左丞相斛律光眉头紧锁地望着灵柩,还看见乳母陆令萱远远站在宫门口,冲他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低下头,盯着地上的积雪,忽然觉得这偌大的皇宫,比冷宫还要寒冷。

高湛的葬礼刚过,邺都的权力棋局便已悄然落子。最先撕破脸的,是刚被尊为皇太后的胡氏。

这位太后的名声素来不好,早在高湛在位时,便与和士开私通,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可她毫不在意,反而借着高湛的宠信,暗中培养势力。高湛病重的那几个月,她便以“照顾幼主”为由,将自己的寝宫迁到了高纬的寝殿隔壁,名义上是照料起居,实则牢牢盯着皇帝的一举一动。她还暗中拉拢宦官集团,让心腹太监王怀信掌管奏折传递,所有呈给高纬的文书,都要先经过她的过目。

如今高湛一死,胡氏再也没了顾忌。葬礼结束的第二天,她便在思政殿召集百官,一身太后朝服,端坐于高纬身边的凤椅上,开门见山道:“陛下年幼,尚不谙世事。今后凡有政务,先禀奏于哀家,待哀家与陛下商议后,再行定夺。”

此言一出,朝堂顿时一片哗然。

左丞相斛律光率先出列,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沉声道:“太后此言差矣!《周礼》有云,后宫不得干政。军国大事乃外臣之责,太后当居中宫,谨守妇道,岂能越俎代庖?”

太尉高睿也紧跟着上前,拱手道:“先帝临终前托孤于臣等,意在辅佐陛下亲政。若由太后专权,恐引朝野非议,乱我朝纲啊!”

两位老臣一带头,其他正直官员纷纷附和,大殿里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胡氏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却见和士开慢悠悠地站了出来。

“诸位大人稍安勿躁。”和士开脸上挂着惯有的谄媚笑容,目光扫过众人,“太后一片苦心,皆是为了陛下,为了大齐江山。不过诸位大人所言也有道理,后宫干政确实不妥。依臣之见,不如由太后在幕后辅佐陛下,臣与赵彦深大人出面处理日常政务,遇有大事再请示太后与陛下,如此既全了太后的心意,又不违祖制,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番话既给了胡氏台阶,又安抚了百官,瞬间平息了争议。胡氏心中暗喜,嘴上却故作犹豫:“如此……会不会太劳累和大人了?”

“为陛下与太后分忧,是臣的本分。”和士开躬身行礼,眼神却不着痕迹地与胡氏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斛律光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他深知和士开的野心,这看似平衡的局面,不过是他与胡氏勾结的权宜之计。可眼下百官人心不齐,他若是执意反对,反而会落个“以下犯上”的罪名。无奈之下,他只能冷哼一声,退回队列。

最终,这场权力博弈以一种诡异的平衡收场:胡氏掌控人事任免与后宫事务,和士开、赵彦深主持朝堂政务,斛律光手握兵权镇守晋阳,三方相互牵制。而真正的皇帝高纬,依旧被蒙在鼓里,每日在陆令萱的陪伴下,在宫中斗鸡走狗,对朝堂上的暗流涌动一无所知。

可这平衡就像薄冰,一触即碎。

没过多久,和士开便开始安插亲信。他先是将弟弟和士休提拔为胶州刺史,又把心腹祖珽从流放地召回,任命为中书侍郎。胡氏也不甘示弱,将自己的侄女胡氏接入宫中,封为昭仪,还让亲信宫女唐氏担任女官,掌管后宫礼仪。

斛律光多次上奏弹劾和士开“结党营私”,可奏折每次都被胡氏压下。久而久之,朝堂上的正直大臣要么被排挤外放,要么被迫沉默。曾经还算清明的北齐官场,渐渐被贪腐与谄媚笼罩,变得乌烟瘴气。

高纬对朝堂上的龌龊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在他眼里,那些奏折、议事远不如新得到的西域宝马有趣,也不如宫中新来的舞女舞姿曼妙。

高纬的童年,从未沾染过半分人间烟火气,自呱呱坠地起,便被包裹在邺都皇宫的奢靡与腐朽之中。他的宫殿铺着西域进贡的羊毛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架上摆着江南雕琢的玉如意,触手冰凉;连喂饭的银勺都镶着细碎的宝石。这一切,让他从记事起就以为,世间本就该如此奢华。

而他的父亲高湛,更是将“荒淫”二字刻进了日常。每日清晨,高湛从不会去思政殿处理政务,而是搂着宠妃在寝殿睡到日上三竿。待起身梳洗完毕,便召集后宫嫔妃、亲信宠臣在御花园设宴,琼浆玉液满桌,歌舞伎在席间翩跹。酒过三巡,高湛便搂着胡太后调笑,有时还会拉上和士开一起插科打诨,荤段子张口就来,丝毫不避讳在场的宫人,更别说躲在屏风后偷看的高纬。

有一次,高湛喝醉了,竟当着众人的面把胡太后抱坐在膝上,摸着她的头发笑道:“朕有你这般美人,何愁江山不乐?”和士开在一旁凑趣:“太后风姿绰约,陛下艳福齐天,臣真是羡慕不已。”胡太后娇笑着推了高湛一把,三人笑作一团。彼时才三岁的高纬被乳母陆令萱抱在怀里,懵懂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父亲和母亲笑得开心,却不知这场景早已逾越了帝王后妃的体面。

高纬的乳母陆令萱更是每日变着法子讨高纬欢心。她派人从民间搜罗来会翻跟头的小猴、能学人说话的鹦鹉,让高纬整日与这些玩意儿为伴;又请了杂耍艺人入宫,在殿前表演吞剑、吐火,看得高纬拍手叫好。

在这样的环境里,高纬的性子渐渐被养歪了。四五岁时,他就学着高湛的样子,指让宫女给他弹唱歌词直白露骨的低俗艳曲。到了七八岁,高纬更是对身边容貌清秀的小宫女表现出异样的兴趣。他会故意拉着小宫女的手,让她们陪自己玩“过家家”,还会把珠钗塞给喜欢的宫女。陆令萱见了,不仅不加以制止,反而觉得这是长大的征兆,特意挑了四个温顺可人的小宫女留在高纬身边,美其名曰“陪读”,实则任其嬉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