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每逢宴饮,道子便带着一群亲随划着小船往酒肆去。船到岸边,他赤着脚跳上岸,抢过婢女手里的酒壶便往嘴里灌,酒液顺着下巴流进衣襟,也不在意。有时喝到兴起,还搂着婢女在柳树下跳胡旋舞,亲随们拍着手起哄,笑声震得枝头的鸟雀都飞了。这般放浪形骸,传到朝中,连那些惯于逢迎的官员都暗地里摇头。
孝武帝听了些风言风语,特地选了个晴日驾临相府。道子闻讯,慌忙让人撤了酒肆的青旗,又把醉酒的亲随赶进偏院,自己换上朝服,恭恭敬敬地在府门迎接。
皇帝由道子陪着游园,脚下的鹅卵石路铺得平平整整,两旁的花木修剪得一丝不苟。转过假山,忽见一汪碧水,水上架着九曲桥,桥尽头的亭子里竟嵌着螺钿屏风,阳光照上去,流光溢彩晃人眼。孝武帝皱了皱眉,没说话,接着往前走,又看见水榭的梁柱上缠着真丝织成的藤蔓,连石缝里都嵌着珍珠。
“园中布局精当,亭阁筑造甚佳。”一圈逛下来,孝武帝站在最高的楼阁上,望着远处的宫墙,语气平静却带着分量:“但修饰太过,恐伤俭德,不足以示天下。”
道子低着头,两手拢在袖中,嘴上连连应着:“陛下说的是,臣弟记下了。”
送走皇帝,道子转身便把赵牙叫到跟前,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却故意板起脸:“皇上若是知道这园林是你一手监造的,你十条命都不够赔!”
赵牙却笑了,笑得一脸笃定,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低低的:“有王爷在,我怎么会死?”
道子愣了愣,随即放声大笑,刚才的惶恐烟消云散,拍着赵牙的肩膀道:“你这奴才,倒会说话!”至于孝武帝那句“伤俭德”的告诫,早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二日,赵牙便让人往水榭的梁上又添了层金箔,道子看了,只夸他懂事。
王国宝的府邸比司马道子的相府还要奢华。他将宅院辟作十二院,每院都住着数十名妓妾,有擅舞的胡姬、善歌的吴女,甚至还有金发碧眼的西域美人。每晚入睡前,他都要掷一把骰子,点数落在哪个院落,便往哪里去宿,荒唐得如同儿戏。
这日午后,王国宝正对着菱花镜试穿新做的紫袍。
“老爷!不好了!”有家仆连滚带爬地冲进内室,声音发颤:“王爷……王爷带着剑闯进来了!”
王国宝心头猛地一跳,手里的玉带“啪”地掉在地上。他甚至来不及穿靴,赤着脚就往后门奔,锦缎的衣摆拖在地上,被石子勾出了一道口子。刚跑到月亮门边,就听身后“嗖”的一声,一道寒光擦着他的发髻飞过,钉在门柱上,竟是一把锋利的长剑,剑穗还在微微颤动。
“忘恩负义的东西!”司马道子的怒吼从背后传来,只见他气得胡须倒竖:“当年是谁把你从七品小官提拔成侍中?如今竟敢攀附皇上,算计起我来了!”
王国宝吓得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王爷息怒!臣……臣绝无此意!”
“绝无此意?”道子上前一步,将剑拔下,指着他的脑袋道:“你当皇上真信你?他不过是用你制衡我!等你没用了,第一个杀你的就是他!”
这话像冰水浇在王国宝头上,他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脑子里却飞快地转着:想当年,正是道子力排众议,将他从闲散官员提拔为侍中,让他得以随意出入宫廷,甚至能侍从在孝武帝左右。那时道子每遇大事都与他商议,小到官员任免,大到边境防务,他说的话,道子多半会听。也正因如此,他才敢肆无忌惮地作威作福,甚至挪用国库的银子为自己建宅院。
因道子自恃受李太妃宠爱,随便出入宫禁,全然不顾宫中礼仪,仗着酒兴对朝中大臣随意谩骂。
孝武帝见道子势倾朝野,专权用事,恣意妄为,想将颜孚众望的大臣委以重任,分散道子权力,制约道子。
王国宝最会察言观色,很快就探知了皇帝的心思。他开始在孝武帝面前旁敲侧击地说道子的坏话,今儿说“王爷又纳了新姬”,明儿说“茹千秋在地方上搜刮民财,王爷却置之不理”。又搜罗了无数珍奇宝玩送给后宫的张贵人,托她在皇帝耳边多吹“枕边风”。那贵妃几句话,果然比朝臣的奏折管用,孝武帝渐渐觉得王国宝是个“忠臣”,对他越发看重。
从相府的爪牙到皇帝的心腹,王国宝的地位水涨船高,也渐渐不把道子放在眼里。却没料到,道子的耳目早就探知了他的小动作。
此刻被剑指着头,王国宝才真正慌了神,连声道:“王爷饶命!都是臣糊涂!臣以后一定唯王爷马首是瞻!”
道子看着他这副怂样,气不打一处来,却也知道当着下人的面杀了他,不好向皇帝交代。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走,留下一句:“再敢耍花样,我诛你九族!”
这场闹剧很快传到了孝武帝耳中。皇帝听了,非但没责怪王国宝,反而觉得他不依附道子,是个可以信赖的忠臣,此后更是常召他入宫侍宴。
一次,孝武帝与国宝在宫中长饮,酒酣兴浓之际,谈及儿女情事,国宝说他有个女儿,芳名秀慧,年方二八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宫中佳丽无人堪与匹比。孝武帝听他吹得天花乱坠,不禁淫心大动,竟即席提出愿封秀慧为妃。
国宝暗怀野心,听孝武帝愿纳其女为妃,怎不喜出望外,当即叩头拜谢。
国宝回府后,翘首以盼佳音,但是过了十余日,也未见孝武帝有旨下来。国宝等得心焦,便托张贵人代为请询,才得到回音,乃是“缓日入宫”四字。国宝只好安心等候,在府中做当皇亲国戚的美梦。
国宝哪里知道,张贵人可以代他吹枕头风,使他得皇上宠信,但他竟要以色献媚,将女儿送人后宫,张贵人岂能容新娇夺宠?故回复“缓日入宫”,其实是张贵人从中作梗。这一“缓”便缓得音信杳无了。
道子与国宝两人,一个擅权用事,一个侍宠乱政,忠直敢言的朝臣俱遭排斥,晋廷中只剩下一些自保身家,随俗沉浮的人物。那孝武帝溺于酒色,日益荒淫,整日在后宫与张贵人厮守纵欲,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只害得他以昼作夜,越发颠倒糊涂,把朝中政事丢在脑后,竟连国家连遭水早之灾,又遇地震,也听而不问,仍然酒色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