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楚国灭陈(1 / 2)

孔宁与仪行父二人,在夏征舒弑君的血光中仓皇如丧家之犬,连衣服都未来得及系整,便跌跌撞撞地逃出了株林。身后是夏征舒率军搜捕的喊杀声,身前是茫茫夜色里的逃亡路,两人不敢有片刻停留,一路向南狂奔,鞋履磨穿了底,衣袍被荆棘划破了数道口子,只为奔向那遥远的楚国寻求庇护。

途中不敢走官道,专拣荒僻小径穿行,白日里躲在破败的山神庙中啃几口干粮,夜幕降临才敢借着月光赶路。每一阵风吹草动都让他们心惊肉跳,总疑心是夏征舒的追兵杀到,直到望见楚国边境的烽燧时,这两个曾在陈国朝堂上耀武扬威的大夫,才瘫坐在地上,望着彼此狼狈不堪的模样,大口喘着粗气,眼中既有逃出生天的庆幸,又藏着对未来的惶恐。他们深知,此番去楚国搬弄是非,成败与否,都将决定自己往后的命运。

七日之后,楚国的章华台在晨曦中显露出轮廓。两人跪在汉白玉阶下,仰头望着那座三层高台,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像极了陈国宫城里的编钟。只是此刻,编钟声里再没了他们与灵公调笑的余韵。

“楚王陛下,臣等乃陈国大夫孔宁、仪行父。”孔宁的声音发颤,额角已渗出冷汗。他瞥见台上楚庄王的王服,绣着的玄鸟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臣等星夜奔楚,实因陈国遭受大难……”

“说!”楚庄王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青铜剑,简洁得让人发寒。

仪行父抢着开口,声音里挤出几分悲怆:“夏征舒这逆贼胆大包天,竟以下犯上弑杀了我国君!还请大王为陈国主持公道……”

两人说得口干舌燥,却始终没提夏姬与灵公的私情,没提三人同宿株林的丑态,更没提夏征舒为何会突然持剑。这些关键处,早被他们用“悖逆”“丧心病狂”的罪名轻轻掩盖了。

“陈灵公荒淫无道,寡人早有耳闻。”楚庄王忽然笑了,目光如刀:“你们说他是被弑,寡人倒要问问:他究竟是因何被弑?”楚庄王站起身,玄色王服垂落如瀑,喝道:“孔宁、仪行父,你们二人可曾劝谏过君主?”

两人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孔宁想起灵公曾在株林的酒桌上拍着他的肩大笑:你们二人比我更懂享乐,何须我劝?仪行父想起夏夜他们在夏姬院中饮酒,灵公举着酒樽说:“这陈国是我的,你们二人便是我的左膀右臂。”此刻面对楚庄王的质问,他们只余下浑身发抖。

“寡人听说,陈国百姓编了歌谣。”楚庄王的声音忽然放轻,像是闲聊:“说什么‘胡为乎株林?从夏南!’这夏南是谁?可是夏姬的儿子夏征舒?”他转身看向阶下,目光如炬,看得二人不敢直视:“你们说夏征舒弑君,可这歌谣里,倒像是君上常往株林去寻‘夏南’。”

孔宁的额头重重磕在石阶上,发出闷响。仪行父浑身筛糠般抖着。两人终于明白,他们以为能掩盖的丑事,早随着陈国的风传到了楚国;他们以为能利用的“弑君”之名,倒成了楚庄王手中的刀,要将他们的谎言割得支离破碎。

“大王明鉴!”孔宁扯着嗓子尖叫,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歌谣是百姓编排!是夏征舒买通了市井小人,故意败坏主公名声!臣等若早知他有此心,拼了这条命也要……”

“够了!”楚庄王挥了挥手,阶下的甲士上前,将两人架起来。“先退下吧,我自有计较。”

楚庄王本就对中原诸侯虎视眈眈,早有开疆拓土的雄心。听闻陈国内乱骤起、君主惨死臣下之手,眼中顿时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正是师出有名的绝佳契机。当即以“讨伐逆臣、为陈灵公复仇”为名,亲率楚国三军,战车千乘,甲士数万,旌旗遮天蔽日,一路浩浩荡荡向陈国进发。

楚军的铁蹄踏过陈国边境时,烟尘滚滚,鼓角之声震彻四野。待到兵临陈都城下,那黑压压的军阵如乌云压城,城头的陈国守军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楚兵,早已吓得面无人色。而城中百姓,对夏征舒弑君之举本就心怀愤懑,无论灵公何等荒淫,弑君终究是颠覆纲常的大罪,更何况夏征舒掌权后,城中秩序混乱,人心惶惶。如今见楚国大军势不可挡,既盼着有人能终结这动荡,又畏惧楚军破城后的屠戮,便在几个大臣的牵头下,打开了城门,竟自将楚军迎了进来。

夏征舒本想凭城固守,却不料民心已变,楚军几乎未费吹灰之力便占据了都城。他带着残部在街巷中拼死抵抗,终究寡不敌众,被楚军将士擒获。楚庄王端坐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看着被铁链锁缚、浑身血污的夏征舒,为彰显“替天行道”的威严,厉声下令处以车裂之刑。

刑场设在都城的闹市之中,围观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却又在行刑的那一刻纷纷别过脸去。随着一声令下,五匹骏马朝着不同方向狂奔,铁链骤然绷紧,血肉撕裂的声响与夏征舒最后的嘶吼交织在一起,刹那间,曾经英武的少年将军竟成了一地模糊的血肉。那惨烈至极的景象,让前排的观者忍不住弯腰呕吐,连久经沙场的楚兵都面色发白,唯有楚庄王面不改色,在他眼中,这既是对逆臣的惩戒,更是对天下诸侯的震慑。

荡平陈都、处决夏征舒后,楚庄王望着脚下臣服的土地,扩张的野心再也按捺不住。他当即颁下命令,将陈国的宗庙祭祀尽数撤除,版图从诸侯列国的名册中一笔勾销,直接划为楚国的一个县,委派大夫治理。这意味着,历经数百年的陈国,险些就此从历史长河中彻底湮灭。

消息传出,楚国朝堂虽有窃议,却少有人敢直言进谏。直到大夫申叔时出使归来,听闻此事后,毅然面见庄王,以一个精妙的比喻点醒了这位志得意满的霸主:“臣听闻乡野有这样一件事:有人牵着牛抄近路,不慎踩坏了别人家的庄稼,田地的主人怒不可遏,追上去不仅斥责了牵牛人,竟连牛都抢去据为己有。”他顿了顿,目光恳切地看向庄王,“踩坏庄稼固然有罪,可因此就夺走人家的牛,这惩罚未免太过严苛,天下人都会说田地主人贪婪无度。如今大王讨伐夏征舒,是为了惩处弑君的逆贼,伸张天下的正义,这正是诸侯敬佩之处;可若平定陈国后却吞并其土地,贪图这方疆土,那便如同‘蹊田夺牛’,今后再想以仁义号令天下,恐怕就难了。”

楚庄王沉默良久,申叔时的话如冷水浇头,让他从吞并的快意中清醒过来。他意识到,一时的土地得失,远不及霸主的声名与天下的归心重要。于是,庄王当即收回成命,下令恢复陈国的祭祀与建制,并派人从晋国接回陈灵公太子妫午。

午归国后,在楚庄王的扶持下登基即位,是为陈成公。宗庙得以重立,百姓复归旧主,陈国这才在亡国的边缘被拉了回来,得以延续其社稷香火。

而逃出生天的孔宁回到陈国后,日子却并未安稳。归国不到一月,他便频频在白日里产生幻觉,总恍惚看见夏征舒浑身是血地站在眼前,怒目圆睁地向他索命。久而久之,孔宁被这无休无止的惊惧逼得精神失常,最终在一个癫狂的午后,挣脱了仆从的阻拦,一头扎进府中池塘,溺水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