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朝堂之上,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三人竟都穿着夏姬所赠的贴身衣物,在金銮殿上相互戏谑调笑。月白汗衫、艳红锦裆、碧色罗襦在明黄龙袍旁晃来晃去,污言秽语混着放肆的笑声,搅得庄严的朝堂乌烟瘴气。
这一幕恰好被刚进殿的大夫泄冶看在眼里。他须发皆张,气得浑身发抖,退到殿外仰天长叹,声音里满是绝望:“朝廷本是法纪之地,如今竟成了这等污秽之所!陈国的灭亡,怕是就在眼前了!”
叹罢,他整整衣襟,握紧手中笏板,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转身大步踏入殿门。
孔宁与仪行父素来忌惮泄冶的正直敢言,见他不请自来,心知定是为了方才之事前来劝谏,两人交换个眼神,借口“臣等尚有紧要事务处理”,匆匆告辞溜出了大殿。
灵公见泄冶满脸怒容地走来,心里也发虚,忙从御座上起身,想借着回宫的由头躲开。可泄冶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襟,“扑通”跪倒在地,声音沉痛如捶鼓:“臣闻‘君臣主敬,男女主别’!如今主公与二位大夫公然宣淫,还在朝堂之上互相炫耀,秽言污语不堪入耳,简直廉耻丧尽,如此君不君,臣不臣,成何体统!朝廷法纪何在!君臣纲常何存!这是亡国的征兆啊!”
灵公被说得面红耳赤,用袖子遮着脸,支支吾吾道:“卿别再说了,寡人已经知道错了,以后改便是。”
泄冶这才起身,怒冲冲地退出大殿。刚出殿门,就见孔宁与仪行父正缩在廊柱后探头探脑,那鬼祟的模样,显然是在偷听殿内动静。两人见泄冶怒容满面地出来,吓得魂儿都飞了,像受惊的兔子般转身就想钻进往来的侍从人群里躲起来。
“你们两个,给我过来!”泄冶的目光如电,早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开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孔宁和仪行父的脚步猛地顿住,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乱,却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转回身,垂手侍立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
泄冶双目圆瞪,死死盯着面前两个垂首敛目的臣子,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利刃,几乎要将两人的体面剖开。他字字铿锵,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金砖上,震得人耳膜发颤:“自古君臣之道,君主有善行,做臣子的当广而告之,让天下人皆知君之贤明;君主偶有过失,做臣子的当尽力遮掩,为君保全颜面。可你们两个呢?”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彻骨的鄙夷:“自家行此龌龊淫秽之事,已是不知廉耻!竟还敢引诱君主同坠泥沼,甚至拿着这些腌臜事四处炫耀,生怕天下人不知!你们就没想过,百姓若是知晓君王与大臣如此荒淫,朝堂的体面何在?国家的纲纪何存?又何以表率天下,治理万民?”
最后那句“你们真是不知羞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唾弃。
孔宁与仪行父垂着头,袍角下的手早已攥成了拳头。两人嘴里不停应着“是是是,大夫教训的是”,那声音却虚浮得像风中的残烛。可暗地里,两人心里早已把泄冶骂了千百遍,这老东西,自己揣着一身正气,便要管天管地,非要坏了主公和他们的好事!若不除了这眼中钉,往后怕是再无宁日!
泄冶的身影刚消失在宫道尽头,孔宁与仪行父便像两道影子般折回殿内,连袍角带起的风都透着急切。
“主公!”两人一进殿就扑通跪倒,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忧色,“方才泄冶大夫在殿外大发雷霆,说的那些话,简直是指着鼻子骂您啊!”
孔宁先开了口,把泄冶的斥责掐头去尾,添了无数尖酸刻薄的词句,仿佛泄冶不是在劝谏,而是在痛骂君王昏聩。仪行父在一旁帮腔,着重渲染泄冶“句句不离株林”,话里话外都透着要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的架势。
末了,孔宁故意叹了口气,装作忧心忡忡的模样:“主公,依臣看,往后还是少去株林吧。泄冶这性子,怕是要四处散播,到时候朝野非议四起,于主公名声不利啊。”
灵公原本就被泄冶一番说辞气得肚子里憋了老大一股火,此刻一听这话,恰似一点就着的干柴,瞬间暴跳如雷。他猛地挑起眉梢,眼中怒火熊熊,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哼,你们倒是会替寡人谋划,那我倒要问问,你们自己还打不打算去株林寻欢作乐?”
孔宁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脸上立刻堆满谄媚的笑,赶忙说道:“主公您可别往心里去,泄冶那老匹夫,也就只敢在主公您面前装装样子、摆摆谱罢了。给他几个胆子,他又怎敢真的管臣等的闲事?臣等自然是要去的。只是主公您身份何等尊贵,万一那老东西揪住此事不放,没完没了……”
“简直荒唐透顶!”灵公怒不可遏,猛地一巴掌狠狠拍在龙案之上,那厚重的龙案都被震得一颤,案上的玉杯更是“哐当”一声,险些翻倒。“寡人就算是得罪了泄冶那老儿,也绝不能舍弃株林的逍遥快活!”
仪行父见状,忙凑到御座旁,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几分蛊惑:“主公说得是!只是往后再去株林,泄冶定然又要在您耳边聒噪不休,絮絮叨叨的,多败兴啊。”
灵公眉头拧成个疙瘩,烦躁地摆了摆手:“你们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彻底闭嘴?”
孔宁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狠厉,语气却轻飘飘的:“要让泄冶不言,除非……叫他再也开不了口。”
灵公先是一愣,随即嗤笑一声:“他自己长着嘴,寡人难道还能给缝上不成?”
仪行父忙接话,声音里带着阴恻恻的寒意:“主公,孔宁的意思是——人死了,口自然就闭了。不如传道旨意,杀了泄冶,往后主公去株林寻乐,便可高枕无忧了。”
“就为这点事杀个大夫?寡人做不到。”灵公嘴上这么说,眼神却游移起来,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龙椅扶手。
孔宁见状,试探着往前凑了凑:“若是主公觉得不妥,臣等暗中让人……了结了他,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
灵公沉默了片刻,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许久,他才缓缓抬起眼,挥了挥手,声音含糊不清:“你们……看着办吧。”
这四个字像一道无声的命令,孔宁与仪行父对视一眼,眼底都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当即叩首:“臣等遵旨。”说罢,便躬身退了出去,脚步轻快得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几日后,一场阴谋悄然得逞。孔宁二人用重金收买了刺客,让他们埋伏在泄冶上朝必经的小巷里。当泄冶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时,刺客们一拥而上,利刃闪过寒光,这位刚正不阿的大夫,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泄冶之死在朝野激起轩然大波,群臣无不震怒,都以为是灵公恨他屡次犯颜直谏,才痛下杀手,谁也想不到背后是孔宁与仪行父的勾当。
没了泄冶这个“绊脚石”,灵公三人更是肆无忌惮。起初去株林还偷偷摸摸,后来竟成了常态,大摇大摆地出入,毫无避讳。君臣三人共淫一女的丑事,在陈国早已是公开的秘密,街头巷尾无人不议论。当时百姓们做了一首诗:
胡为乎株林?
从夏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