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风那句“在哪,都是做菜”,声音不大,却像是一记无声的惊雷,在报到处附近一小片区域炸响。
那些原本带着看好戏心态的参赛选手们,脸上的戏谑和轻视瞬间凝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他们预想中的场景——愤怒的争辩、憋屈的据理力争,甚至灰溜溜地含恨离开——一样都未曾发生。这个来自名不见经传的小店“山海”的年轻厨师,只是用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接受了这显而易见的打压与不公,然后,在众人错愕的目光注视下,步伐沉稳地走向了那个被默认为“配角”的民间展示区。
这种反应,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那并非懦弱或退缩,而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极度自信的漠视?仿佛主赛场与展示区的界限,在他眼中根本不存在,那不过是不同的灶台位置而已。
那位“味古轩”的工作人员也彻底愣住了,他早已准备好应对质疑和冲突的后续说辞,此刻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噎得他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眼睁睁看着林小风三人离去的背影,感觉自己蓄满力的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空处,不,是打在了最柔软的棉花上,那股无处着力的憋屈感让他胸口发闷,难受得几乎要呕出来。
李默跟在小风身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强压着怒火低声道:“风哥!咱们就这么算了?他们这摆明了是故意刁难!就是看我们没背景!”
小刘也紧握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满脸都是不忿与担忧。
林小风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如水,细致地扫视着民间展示区的环境。这里与不远处光鲜亮丽、划分规整的主赛场区域确实形成了鲜明对比。摊位小而紧凑,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集市,来往的多是些展示真正地方特色小吃或家庭作坊式产品的摊主,氛围虽然热闹喧嚣,充满了质朴的烟火气,但格调明显被主办方刻意压低了一档,更像是一个陪太子读书的附属品。
“吵赢了,又能怎样?”林小风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是让他们迫于压力,心不甘情不愿地给我们换到主赛场去?然后呢?在别人的主场,在那些裁判和对手或明或暗的轻视与排挤中比赛?”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依旧气鼓鼓的李默和神情凝重的小刘:“比赛的资格,从来不是靠别人施舍的,也不是靠一纸文书、一个摊位的位置来定义的。真正的资格,在这里——”
他抬手,手指用力地点了点自己的心口,那里跳动着一颗属于真正厨师的、不屈不挠的心。随即,他的手指转向了那些被擦拭得锃亮、摆放整齐的厨具:“——和这里。是我们的手艺,是我们准备端出的菜品。”
“他们想用规则把我们按在展示区,以为这样就能羞辱我们,削弱我们。”林小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自信的弧度,眼神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那就让他们按着好了。但我们手中的锅铲、灶台上的火焰、还有我们即将做出的菜,会发出最响亮的声音。它们会告诉所有看到、闻到、尝到的人,谁才更应该站在那片聚光灯下的主赛场上!”
他话语中透出的那股强大到近乎霸道的自信,如同暖流瞬间驱散了李默和小刘心中的阴霾与不甘。是啊!风哥说得再对不过了!厨师的舞台,从来就是脚下的灶台,是食客品尝时那瞬间被征服的舌尖!在哪里做菜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做出什么样的菜!
“对!风哥!咱们就在这儿,用真本事亮瞎他们的狗眼!”李默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重新燃起的斗志比刚才被压抑的怒火更加炽烈,他用力摩挲着双手,眼神变得凶狠而专注。
小刘也用力地点了点头,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眼神中的不忿化为了无比的坚定,开始利落地检查起带来的每一样物品。
他们很快选定了一个位置相对还算开阔的摊位,开始动手布置。李默手脚麻利地挂起“山海”那幅素雅却意境深远的横幅和易拉宝。尽管展位本身简陋,但“心怀山海,立足市井”的品牌理念,以及那精心设计的视觉形象,在周围一片“xx百年老字号”、“xx地方特产”的朴实无华招牌中,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甚至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气质。
小刘则默契地协助林小风,将带来的专用厨具、各种盛器以及分门别类装好的秘制调料一一取出,摆放得一丝不苟,井然有序。他们的动作专业而沉稳,与周围大多以展示、邀请免费品尝为主的轻松氛围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他们的到来,尤其是林小风那过于年轻却异常淡定的面孔,以及他们摊位上那些明显用于精细烹饪和高标准出品的专业装备,迅速引起了展示区其他摊主和一些提前入场的资深食客、美食爱好者的好奇。
“咦?这几个人是干嘛的?也是来展示产品的?看着气场不对啊?”
“ ‘山海’?没听说过这个牌子啊,新开的?哪个山旮旯来的?”
“你看那个带头的年轻人,是主厨?也太年轻了吧?这能有什么功底?”
“架势摆得挺足,别是花架子吧?民间展示区搞这么正式干嘛?”
窃窃私语声从四面八方隐约传来,目光中有好奇,有怀疑,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林小风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与眼前食材的交流中。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带来的核心食材——那几只精心挑选、已然处理干净的三黄鸡,又看了看旁边准备好的几样寻常香料,以及一小袋特意准备、质地细腻纯净的深色泥土。
一个大胆的、极具原始冲击力和视觉表演色彩的创意,在他脑海中迅速勾勒成形,愈发清晰。
既然“味古轩”和那些自诩高贵的对手们,想用这种方式将他按在所谓“民间”的层次上进行羞辱,那他偏要在这最富有生命力的“市井”之地,用最接地气的方式,烹制出足以让那座高高在上的“庙堂”为之震动、甚至颠覆的美食!
他没有选择已经凭借极致清鲜而声名鹊起的“开水白菜”,那道菜更适合静谧雅致的私密品鉴,在这种人声鼎沸、需要瞬间抓住眼球的喧闹展示环境里,其精妙内涵反而可能被淹没。他需要一道更具戏剧性、更富视觉冲击力、能从第一秒就牢牢抓住所有人视线、并能瞬间引爆全场氛围的菜品。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几只肥嫩的三黄鸡和那袋泥土上,眼神锐利如刀。
好,就在这方寸展台之上,他要上演一出——
“凤凰涅盘”!
他要用的,是古老中华烹饪智慧中最为原始、也最见功力的一种——泥烤。但他要做的,绝非寻常的叫花鸡。他要赋予这个过程以灵魂,以视觉的盛宴,以涅盘重生的寓意。
“李默,生火,要旺火,然后转为持久耐烧的炭火基座。”
“小刘,准备黄泥、荷叶、棉线,还有我标注的那几样香料,研磨成特定粗细。”
林小风的指令简洁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李默和小刘立刻应声而动,如同最精密的仪器部件开始运转。
林小风则亲自处理主料。他取过一只三黄鸡,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进行最后的清理和精准的按摩,使鸡肉松弛。随后,他并未像传统做法那样直接将香料塞入鸡腹,而是取过一把异常锋利的小刀,手腕微动,只见寒光闪烁,在鸡皮表面进行极其精细的微雕处理。那并非刻画图案,而是利用深浅不一、细密如发的刀痕,构建出某种隐晦的、类似凤凰羽翼的纹理。这刀工,不仅是为了美观,更深层的目的是为了让香料的气息和后续烤制时产生的风味,能更彻底地渗透融入每一丝鸡肉纤维。
接着,他用十几种秘制香料精心调配的酱料,里外均匀地涂抹鸡身,尤其注重那些雕刻出的“羽翼”纹理之间。每一个动作都专注而虔诚,仿佛不是在处理食材,而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
然后用浸泡透的新鲜荷叶将鸡层层包裹,仔细捆扎,最终形成一个严实的荷叶包。最后一步,便是和泥。林小风挽起袖子,亲自上手,将细腻的深色泥土与水、少许盐和某种植物汁液混合,反复捶打、揉捏,直至泥土达到一种极致的柔韧与均匀状态。他双手捧起大团的泥巴,开始均匀地包裹在荷叶包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