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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沧海云慕深(2 / 2)

“鬼子搞了个‘五一大扫荡’,”王团长灌了口水,声音低沉下来,“铁壁合围,梳篦清剿……手段毒得很。咱们的根据地……损失很大。好多乡亲……好多同志……”

这位在枪林弹雨里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汉子,此刻眼圈有些发红,用力抹了把脸,“地方上的同志,那真是用命在护着乡亲们,护着队伍啊!可咱们的家伙,有时候是真不顶用,对着鬼子的铁王八,啃不动啊!”

罗云净默默地听着,他能从王团长这简短的、带着痛楚的叙述中,感受到那片平原上曾弥漫的硝烟、鲜血与牺牲的沉重。他能想象,那是一种何等惨烈与艰难的局面。

“组织现在号召我们,‘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王团长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他看着罗云净,眼神里充满了期盼,“云卿同志,所以我说,你多修好一门炮,多造出一颗能打响的子弹,咱们前线的战士就能少流一点血,就能多端掉鬼子一个炮楼,多保住一个村子!你这是在后方,为我们前线的同志和老百姓,铸剑啊!”

这番话,像重锤一样敲在罗云净的心上。他之前工作的成就感,多来自于技术上的攻克。而此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手中冰冷的钢铁,与前线将士滚烫的鲜血、与根据地百姓的身家性命紧紧联系在了一起。他的工作,不再仅仅是图纸和数据,而是生存与胜利的基石。

他将枣子分给了兵工厂的同事和阿旺,自己留了一小把。他拿起一颗,放入口中,那甜味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沉重的意味。他想,如果玉卿知道,他在这里的每一分努力,都化作了打击日寇、保护同胞的力量,也一定会欣慰的。

的落网在渝州高层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王世和亲自督办,那名被策反的副官很快招供,牵连出两个负责外围警戒的中低层军官。侍从室借此机会进行了一轮清洗,倒是让官邸的安保更加严密了几分。

消息传到肖玉卿耳中时,他正披着外衣在灯下批阅文件。听闻此事,他只是淡淡了一声,手中的朱笔并未停顿。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借刀杀人,既要达到目的,也要控制火候。

组长,苏景行低声道,军统那边似乎对这次行动有些看法,戴笠的人在私下调查,想知道是谁最先向侍从室递的消息。

让他们查。肖玉卿头也不抬,查到最后,只会查到中统头上。这种功劳,徐恩曾不会放过。

果然,不出两日,中统方面就有人无意中透露,是他们安插在日谍内部的线人提供了关键情报。军统虽疑心重重,却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暗中记下一笔。

这场风波渐渐平息,但肖玉卿知道,影佐祯昭绝不会善罢甘休,但短时间内想重新在渝州建立联络网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通知赵大勇,他对周明远吩咐,丙组暂时停止所有行动,化整为零,隐蔽待命。

“组长,这是我最近初步筛选的名单。”苏景行将一份绝密文件放在肖玉卿案头,“其中,暂编第五十四师李凤鸣部、第一战区独立第七旅赵德柱部,问题最为突出。举报信和零星证据显示,他们克扣军饷、虚报兵员、甚至暗中与敌占区进行物资交易,民怨极大。”

肖玉卿仔细翻阅着,目光冰冷。这些蠹虫,前方将士在舍生忘死,他们却在后方大发国难财,其行可诛。

“苏景行,你带队,秦岳协助,前往第一战区,明日就出发,”肖玉卿合上文件,语气不容置疑,“就以整顿后勤、核实兵员装备为名。要快,要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是!”

点验组的突然出动,在前线各部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这把‘尚方宝剑’近一年以来悬而未动,各方均放松了警惕。

肖玉卿坐镇重庆,通过加密电文遥控指挥,同时将苏景行他们查获的初步证据,通过特殊渠道,有选择地递送给与这些部队有矛盾的派系,或者那些真正有心整军经武、对此类现象深恶痛绝的将领,如何长官系统中的少壮实力派。

他此举一石二鸟:既精准打击了腐败部队,又在国党军内部制造和利用矛盾,分化瓦解,并借此与其中一些尚有救国之心、对现状不满的军官建立了隐秘的联系。这些联系,未来都可能转化为重要的情报来源或统战对象。

窗外,第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地到来。肖玉卿推开窗,一股清新的空气涌入,让他精神一振。他望着北方,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峦,看到那片黄土高原上,正在焕发新生的那个人。

“云净……你在那边还好吗?”

他关上窗,转身目光重新落回桌上待批阅的文件上。

周明远端着药进来,放在小几上,看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是‘商行’那里有消息传来?还是‘家里’有新的指示?”肖玉卿拿起药碗不解的问道。

周明远低声道:老方让我告诉你,他现在改名叫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肖玉卿端起药碗的手猛地一顿,碗中微烫的汤药晃了出来,溅在肖玉卿苍白的手背上,他却浑然未觉。

时间仿佛凝固了。

肖玉卿维持着端碗的姿势,目光却骤然失焦,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墙壁,望向了某个遥不可及的远方。他那张常年不见波澜的脸上,此刻像是被打碎的冰面,裂纹之下是汹涌而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震动。

云卿......

一股滚烫的热流毫无征兆地冲撞着他的胸口,猛烈得让他几乎窒息。他下意识地想张口,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可喉头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溢出一连串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呛咳。

咳咳……咳……他猛地放下药碗,用手帕死死捂住嘴,咳得肩头都在颤抖,不只是因为旧疾,更是因为那颗被这两个字烫得生疼的心。

周明远担忧地上前一步,却见肖玉卿抬起另一只手,微微摆了摆,示意自己无妨。

良久,咳声渐息。

肖玉卿缓缓放下手帕,眼睫低垂,遮住了眸中所有翻江倒海的情绪。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评价,重新端起碗将药一饮而下,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

周明远看着他那强撑的模样,心中酸楚,忍不住又低声补充了一句:“玉卿,老方让我务必把这话带到。他说……‘前方路远,珍重此身’。”

肖玉卿闻言抬起眼,认真地看着周明远说:“明远,我想活着。”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更清晰地说道:“我想好好活着。”

在周明远关上门后,肖玉卿独自一人,在暮色渐深的书房里坐了许久。他伸手入怀,紧紧握住了那枚贴身的怀表,指尖反复摩挲着表壳上那个冰冷的符号。

“云卿”

他在心里又念了一遍。

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笑,从他唇边溢了出来。

起初只是微微的颤动,随即,那笑意再也无法抑制。他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咳喘后的沙哑,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欢欣。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抬起头时,眼角湿润,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却像是被注入了星火,亮得惊人。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沉沉的夜空,眼中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然。那是一种心愿已了,再无遗憾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