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验组掀起的肃贪风暴在滇缅公路沿线持续发酵,而这场风暴的余波,正悄然向战略资源领域蔓延。
苏景行坐镇渝州,梳理着从各方汇集的线索。一份关于“西南矿业公司”的异常报告引起他的注意——这家公司在滇缅公路贪腐案中数次现身,虽证据不足,但其在个旧锡矿区频繁活动,与日资洋行的隐秘关联,都透着蹊跷。
“组长,”苏景行将报告递给肖玉卿,“‘西南矿业’的背景比预想的更深。他们最近在个旧的活动,似乎不限于锡矿。”
肖玉卿的目光扫过报告,指尖在“伴生矿勘探”字样上停顿。他想起罗云净此前提交的、被刻意淡化的滇北多金属矿脉数据。“他们的目标,恐怕从来就不只是锡。”
几乎同时,资委会资源统筹处。
罗云净面前摊开着“西南矿业”提交的新申请——请求调阅个旧矿区早期的地球物理勘探原始记录,理由冠冕堂皇:“为更准确评估矿藏潜力,优化投资方案。”
这份申请看似专业,却让罗云净瞬间警觉。原始磁法、电法勘探数据蕴含的信息远超普通商业需求,能间接推演出深部伴生的钨、钼等战略矿产的分布规律。这绝非普通商贾所为。
他不动声色,一面以“数据庞杂,整理需时”为由婉拒,一面通过秘密渠道,将情况急报“青筠”。
“疑‘狐’再现,其爪伸向个旧深部。所求数据关乎战略矿脉走向,可否将计就计?”
“青筠”的回信很快:“家里同意。可备‘特供之饵’,务使彼等误入歧途。”
得到授权,罗云净立刻行动。他调出真正的原始数据,开始精心伪造一份新的“个旧矿区深部地质构造及成矿预测报告”。
在这份报告中,他大幅提高了开采难度,将富矿脉的走向引导至地质复杂、断层发育的区域,并显着调低了伴生稀有金属的品位和预估储量。同时,他在几处关键坐标的数据上设置了极其隐蔽的陷阱——这些数据内在逻辑矛盾,专业人员仔细验算便能发现破绽,但若仓促使用,必将导致勘探投入的巨大浪费和战略误判。
完成这份“鱼饵”后,罗云净并未主动抛出。他深知,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反而引人怀疑。他只是让秘书“不经意”地向经济部某位与“西南矿业”关系密切的官员透露:资委会因机构调整,正在清理部分历史勘探档案,其中包含一些早期涉及个旧区域深部构造的推测图件,或因精度问题将被列为待销毁资料。
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很快泛起涟漪。
数日后,经济部那位张司长亲自打来电话,语气热络:“罗处长,听说贵处正在整理旧档?有个事想请你帮个忙。‘西南矿业’是我们部重点关注的侨资企业,他们对个旧很有兴趣,想参考一下早期的深部资料,你看……能否行个方便?当然,涉及机密的部分绝对不碰,只看大概构造推断即可。”
鱼儿上钩了。
罗云净语气为难:“张司长,不是我不帮忙。这些原始数据确实有些年头了,可靠性存疑,按规矩是不对外提供的……”
“诶,罗处长,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张司长压低声音,“这家公司背景很深,打通他们的关系,对咱们吸引侨资、推动西南工矿建设大有裨益。你就当是支持部里工作,挑些不涉密的、过时的资料给他们参考一下,成不成?”
罗云净沉吟片刻,仿佛被说服:“既然张司长开口……这样吧,我让他们把那份待销毁的预测报告复印件拿去做个参考。不过,务必提醒他们,这份资料年代久远,技术局限很大,只能作为最粗略的背景了解,切不可作为投资依据。”
“明白明白!罗处长果然爽快!”
“西南矿业”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那份精心炮制的报告。日方地质专家初看之下如获至宝,但深入验算后,很快发现了数据中的陷阱和不合理之处。
结论与初步分析被迅速整理成文,由“西南矿业”内部潜伏的“梅机关”情报员,通过秘密电台,以加密电波的形式发往沪上。电文直送日本中国派遣军司令部参谋部第四课——“梅机关”机关长影佐祯昭的案头。
日本,中国派遣军司令部参谋部第四课(通称“梅机关”)。
机关长影佐祯昭面色阴沉地看着这份电文。“狐”计划的意外败露,使其在经济部内苦心经营的钉子被连根拔起,获取中国西南战略矿产情报与影响力的重要渠道遭受重创。这一次再次策反的人员送来的报告居然是份假报告,结合此前徐思源的暴露、滇北计划的受阻,以及这份充满恶意陷阱的专业报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人——资源委员会的技术官员,罗云净。
“八嘎!”影佐将报告重重拍在桌上,“这个罗云净,先是利用‘义联公’背景干扰帝国在滇北的布局,后又导致徐思源暴露!几次阻碍我们,此人不除,帝国在支那西南的资源战略将步步受阻!”
“机关长阁下,”负责行动的下属躬身道,“根据情报,此人背景复杂,与渝州高层和南洋势力均有牵扯,常规手段短期内难以奏效。且渝州内部近期设立一个点验督察组对各部、各军虎视眈眈,我们借刀杀人的计划也因此未能实施。”
影佐祯昭眼中闪过寒光:“既然政治手段暂时失灵,那就用最直接的方式。启动‘枭’行动,务必干净利落,我要看到罗云净的人头。”
“嗨依!”
渝州,一场秋雨不期而至,冰冷地浸透着山城。然而,就在这寒流与倾轧的夹缝中,一股更加阴冷、来自敌人最直接的危险,已悄然潜入山城。
罗云净坐在黑色轿车的后座,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刚刚结束的会议关于川康水电资源整合,冗长而乏味。
阿旺专注地开着车,雨刮器在车窗上有节奏地左右摆动,刮开不断流淌的雨水。光线昏暗,街道湿滑,行人稀少。车子平稳地驶离资委会,驶向通往寓所的那条道路。
就在车子准备拐弯驶入一个缓坡时,异变陡生!
左侧山坡上方的树丛中,突然闪过一点微弱的火光!
“砰!”
一声闷响,轿车的左前胎猛地爆裂!车子瞬间失控,向着右侧的山壁方向甩去!
“小心!”阿旺反应极快,猛打方向盘,同时一脚死死踩住刹车,试图控制住失控的车辆。轮胎与湿滑路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罗云净被巨大的惯性甩向一侧,他立刻用手撑住前方座椅背,稳住身形,心猛地沉了下去——不是意外!是狙击!目标明确地打爆了轮胎,旨在制造车祸,或者逼停车辆!
车子在阿旺的努力下,堪堪在撞上山壁前停了下来,车头离岩石不足半米。
几乎在车子停稳的瞬间,阿旺已拔出腰间的驳壳枪,低喝道:“别下车!趴下!”他自己则迅速推开车门,利用车门作为掩护,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左侧的山坡和周围可能藏匿敌人的阴影。
雨声哗哗,掩盖了许多声响,但阿旺的耳朵捕捉到了山坡上迅速移动的脚步声,不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