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很快响起了锅铲碰撞的声音，水沸腾的“咕嘟”声，以及食物加热后散发出的、诱人的香气。温暖的灯光笼罩着温念念忙碌的纤细身影，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光。
封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这个与在末世时截然不同的、充满烟火气的温念念。她在这里，是如此的自在，如此的……鲜活。
他紧绷的神经，在这熟悉的、由她制造出的温馨氛围中，一点点地松弛下来。鼻尖萦绕的不再是硝烟与血腥，而是食物最本质的香气；耳边回响的不再是警报与嘶吼，而是锅碗瓢盆的碰撞和她轻快的哼歌声；眼中看到的，不再是无尽的荒原与危机，而是她为他忙碌的、安宁的背影。
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感，如同温热的泉水，缓缓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这，就是归途。
这，就是他用半生厮杀与守护，最终换来的……家的味道。
厨房里飘出的香气越来越浓郁，是简单的葱花爆锅后加入清水煮沸，再碣依旧倚在门框上，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目光始终追随着温念念的身影。
他看到她把两个鸡蛋熟练地在锅边一磕，单手掰开蛋壳，将蛋液滑入沸腾的水中，蛋白迅速凝固包裹住蛋黄，形成漂亮的荷包蛋。这简单的一幕，在他眼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一种只为满足口腹之欲、而非单纯维持生存的，近乎奢侈的仪式。
“好了好了，马上就能吃了！”温念念关掉火，拿出两个大碗，动作麻利地将面条捞进碗里，铺上翠绿的葱花和那两个圆润的荷包蛋，最后浇上清亮的汤底。“快来端一下，烫！”
封碣闻言，立刻走上前。他没有立刻去端碗，而是先伸手试了试碗壁的温度，确认在自己可承受范围内，才稳稳地端起两个大碗，转身走向客厅的餐桌。他的动作依旧带着军人的利落，但小心翼翼，生怕洒出一滴汤汁。
温念念拿着筷子和勺子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背影端着两个与她画风迥异的大海碗，走在温馨的客厅里，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两人在餐桌旁坐下。封碣看着面前热气腾腾、色彩分明（白色的面条、黄色的鸡蛋、绿色的葱花）的食物，没有立刻动筷。
“快尝尝看！”温念念期待地看着他，自己先吸溜了一口面条，被烫得直吐舌头，却一脸满足。
封碣学着她的样子，拿起筷子。他用筷子的姿势有些生硬，远不如他握武器时那般自如，但基本功能是掌握的——这是在末世，偶尔也能找到类似工具时学会的。他夹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然后送入口中。
面条软滑，带着小麦的清香和汤底的咸鲜，简单，却是一种他许久未曾体验过的、纯粹的食物味道。不是营养膏那种糊状的、只为提供能量的物质，也不是干粮那种硬邦邦、需要费力咀嚼的填充物。
他又用勺子舀起一点汤，喝了一口。温暖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瞬间熨帖了有些冰冷的肠胃。
“怎么样？”温念念忍不住又问，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封碣抬眸看她，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触动：“很好。”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寻找更贴切的词汇，最终补充道，“很……温暖。”
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让温念念的心尖都跟着颤了一下。她知道，对他而言，这已是极高的赞誉。温暖，不仅仅是食物的温度，更是这种安宁氛围所带来的、心灵上的感受。
他低头，开始认真地吃面。他的吃相并不粗鲁，甚至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属于上位者的优雅，但速度很快，效率极高，仿佛在完成一项任务。这是长期在危险环境中养成的习惯，尽快补充能量，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变故。
温念念看着他，放慢了自己的速度，柔声道：“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在这里，我们可以慢慢享用食物。”
封碣动作微顿，抬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周围安静的环境，似乎才意识到这一点。他进食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放缓了一些，开始更细致地品味面条和荷包蛋的口感。
当他咬开荷包蛋，看到里面流淌出的、金黄色的溏心时，动作再次停顿，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这是溏心蛋，不喜欢吗？”温念念注意到他的迟疑。
“……不是。”封碣摇头，他只是不习惯食物拥有如此……“脆弱”而美好的形态。在末世，食物追求的是耐储存和高效能量，这种需要小心对待才能保留其风味的形态，太过奢侈。
他将整个荷包蛋吃完，连那流动的溏心也仔细地用面条蘸着吃干净。
一碗简单的葱花鸡蛋面，他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完了。放下碗时，他那总是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似乎也染上了一点暖意。
“饱了吗？不够我再……”温念念话没说完，就见封碣摇了摇头。
“够了。”他看着她，语气认真，“很好吃。谢谢。”
被他如此郑重地道谢，温念念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起红晕：“跟我还客气什么呀。”她起身收拾碗筷，“你去沙发上坐会儿，或者……我带你看看家里？顺便给你找换洗衣服，你该洗澡了。”
封碣也站起身，没有坐回沙发，而是跟着她再次走进厨房，看着她打开水龙头，用温热的水流冲洗碗筷。哗哗的水声，以及她纤细手指在泡沫中穿梭的景象，再次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宁静。
“水，可以这样一直用？”他忍不住问。在磐石城，每一滴水都极其宝贵，需要循环利用。
“嗯，只要交水费，就可以一直用。”温念念解释道，看到他又露出疑惑的表情，赶紧补充，“水费就是……一种钱，用来支付用水的费用。呃，钱就是……”
“我知道钱。”封碣打断她，磐石城内部也有以物易物和贡献点制度，他理解货币的概念，“只是这里……很充足。”他指的是水资源。
“是啊，这里什么都不缺。”温念念关掉水龙头，擦干手，转身拉住他，“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家。”
她牵着他，像个热情的导游，开始介绍这个不大的空间。
“这是客厅，你刚才看过了。”
“这是厨房，你也看过了。”
“这是卫生间，就是……解决个人卫生和洗澡的地方。”她推开一扇门，里面是整洁的瓷砖地面，马桶、洗手池、淋浴花洒一应俱全。
封碣的目光扫过这些设施，尤其是在淋浴花洒上停留了片刻。他记得温念念提过很多次“洗澡”这个词，在末世，彻底清洁身体是一种难得的享受，通常只能用有限的水擦拭。
“这是卧室，我们睡觉的地方。”温念念推开主卧的门。
房间不大，一张双人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铺着柔软的浅色床品，窗边挂着米色的窗帘，梳妆台上摆着她的瓶瓶罐罐，一切都透着女性化的温馨。封碣的目光落在那个看起来异常柔软舒适的床上，眼神微动。
“旁边这个小房间，是给封屿准备的，他回来的时候就住这里。”温念念又推开隔壁的门，里面是更小一些的房间，布置得相对简洁，但书桌、小床齐全，墙上还贴着几张卡通海报。
最后，她指着通往上方的一个小木梯：“上面是个小阁楼，我平时放些杂物，有时候也会在那里晒太阳看书。”
带着封碣“巡视”完整个家，温念念拉开衣柜，开始翻找。“我记得我之前好像买过几件男式的家居服，本来想给我爸的，后来忘了……啊，找到了！”她拿出一套深灰色的、看起来柔软舒适的棉质衣裤，递给封碣，“你先穿这个吧，可能有点小，明天我再给你买新的。”
封碣接过衣服，布料柔软的触感让他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和他习惯穿的、粗糙耐磨的作战服完全不同。
“给，毛巾和牙刷，这个是沐浴露和洗发水，洗头洗澡用的。”温念念又一股脑地塞给他一堆东西，然后把他往卫生间推，“快去洗个热水澡，放松一下。我去把你之前的披风收拾一下，味道有点大……”
封碣被她推进卫生间，门在身后轻轻关上。他站在这个狭小却洁净、充满陌生香气（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的空间里，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末世作战服、风尘仆仆、眼神锐利、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自己，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走到淋浴花洒下，研究了一下开关。他见过温念念在磐石城简陋的淋浴装置下使用，大概明白原理。他试探着拧开开关。
温热的水流瞬间从头顶喷洒而下，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身体本能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在那舒适的温度中缓缓放松下来。热水冲刷着皮肤，带走积攒的尘土、汗渍和淡淡的硝烟味，也仿佛在冲刷着那层包裹着心灵的、名为“末世”的硬壳。
他脱下湿透的作战服，看着水流冲过身体上纵横交错的旧日伤疤——那是无数次战斗留下的印记，是磐石城历史的刻痕。热水抚过这些凹凸不平的痕迹，带来一种微痒的、新生的感觉。
他拿起那瓶被称为“沐浴露”的东西，挤了一些在手上，是白色的、粘稠的液体，带着清新的柠檬香气。他学着温念念以前描述过的方式，涂抹在身上，揉搓出细腻丰富的泡沫。
香气弥漫开来，与他记忆中的所有气味都不同。没有血腥，没有腐烂，没有金属和尘土，只有这种纯粹的、代表着“洁净”与“安宁”的芬芳。
他站在水幕下，闭上眼，任由热水和泡沫包裹全身。耳边只有哗哗的水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一种可以完全放松警惕、只专注于自身洁净与舒适的时刻。
过了许久，他才关掉水，用那条柔软厚实的毛巾擦干身体，然后换上了那套棉质家居服。衣服果然有些小，尤其是裤子，短了一截，紧绷地包裹着他结实的大腿肌肉，上衣的袖子也卡在手臂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不合身柔软衣服、头发湿漉漉滴着水、浑身散发着柠檬清香的自己，感觉陌生又奇异。这真的是那个令废土生物闻风丧胆、统治着磐石城的封碣吗？
他打开卫生间的门，带着一身氤氲的水汽和清新的味道走了出去。
温念念正坐在沙发上叠着他的旧披风，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他这身打扮，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地捂住了嘴，肩膀微微抖动。
“咳咳……还挺……挺合适的。”她努力憋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
封碣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露出的脚踝和紧绷的手臂，坦诚道：“小了。”
“明天，明天就去给你买新的！”温念念放下披风，走过来，很自然地拿起他手里的毛巾，踮起脚尖帮他擦拭还在滴水的头发，“洗完澡是不是舒服多了？”
她的动作轻柔，指尖偶尔划过他的头皮，带来一阵微麻的触感。封碣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下来，甚至微微低下头，配合她的动作。
“嗯。”他低应了一声。何止是舒服，简直像是蜕下了一层沉重的、名为“过去”的壳。
头发擦得半干，温念念放下毛巾，看着他。洗去风尘后，他的五官更显清晰冷峻，但眼神却比刚穿越过来时柔和了许多，甚至因为那身不合身的家居服，透出一点罕见的、与他气质反差极大的笨拙感。
灯光下，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带着刚沐浴后的温热湿气和她熟悉的、属于他的那种冷冽又混合了柠檬清香的复杂气息。
温念念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紧窄的腰身，将脸埋在他还带着潮气的胸膛上，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封碣，”她闷闷的声音传来，“欢迎你，真的……回到我和小屿的世界。”
封碣身体微微一震，然后，他抬起手臂，有些生疏却坚定地，回抱住了她。手臂缓缓收紧，将这个给了他新生、给了他“家”的小女人，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怀抱里。
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与自己相同的柠檬香气，闭上了眼睛。
窗外，是都市永不彻底沉寂的、代表着和平的低语。窗内，是相拥的两人，和满室温暖的光。
归途的终点，不是某个具体的地点，而是心之所安，是你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