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如幕的海雾,在嘉靖三十一年的这个清晨,将整个磐石港紧紧包裹。
水汽凝结在窗棂上,滴落成串,连远处礁石的轮廓都消融在这片令人不安的乳白色混沌里。
陈启明立在指挥所二楼的窗前,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从死者阿亮身上搜出的铜钱信物。
冰凉的金属触感,以及钱币上模糊不清的诡异纹路,是他此刻保持清醒的凭借。
这枚铜钱,是那条隐于暗处的毒蛇留下的唯一鳞片。
首领,这样的大雾,是潜入和突袭最好的掩护。
雷震推门而入,肩头的皮甲已挂满细密的水珠,语气凝重。
各要害处,特别是炮台和船坞,都已加派双岗,弓弩火铳俱已就位。
他的话音未落,一阵急促得近乎慌乱的锣声,便穿透浓雾,从港口方向骤然传来。
阿成几乎是撞开了房门,脸色煞白,气息不匀:首领!不好了……码头上……是阿亮!他的尸体……被潮水冲上来了!
陈启明瞳孔一缩,立即带人疾步赶往码头。
潮湿的木栈道上,几名士兵正围着一具被海水泡得发白的尸体。
正是昨夜才被揪出的内应工匠阿亮。他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惊愕。
一道细窄却极深的伤口横贯其颈项,皮肉外翻,却诡异地只有极少量的血迹残存。
沈继舟蹲下身,用匕首鞘小心拨开伤口边缘审视,沉声道:高手所为。刀锋极薄,切入角度刁钻,一刀便切断了气管。
全岛即刻进入最高戒严状态。士兵们持械逐户搜查,最终只带回几个面色仓皇、言语闪烁的工匠。
审讯毫无进展,这些人仿佛都对阿亮之死一无所知。
杀人灭口,如此果决迅速。司徒文捻着胡须,眼中寒光闪动,这证明我们身边,还藏着更深的钉子。
时至午后,海雾渐薄。一艘桅杆折断、船身布满焦黑弹痕的侦察船,踉跄驶入港湾。
负伤的船长被水手搀扶下来,虚弱地禀报:我等在二十海外遭遇不明船队,其船型古怪,甫一照面便以猛烈的佛郎机炮火攻击……
指挥所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佛郎机人、神秘组织、朝廷特使……这几股势力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次日清晨,徐先生的商船队终于抵达。这位南洋巨贾带来的消息,比海雾更让人心头发沉。
他展开一幅精细海图,指向一处名为鹰嘴湾的隐秘所在:陈首领,我等在此处发现了三艘福建水师的战船,船体受损,但船上……空无一人。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湿漉漉的官印和数卷用油布严密包裹的文书。
而在底舱,我们发现了这个——他递上几块扭曲的金属残片,这是西洋火铳的击发装置。
陈启明立即派遣最精干的侦察小队前往鹰嘴湾核实。
傍晚时分,小队带回确凿证据,并在更深处的礁石缝中,找到了更多西洋火器的零件。
这一连串的疑问,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