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湖畔的会面,如同一场无声的交锋,在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汹涌的暗流。
郑三爷的从容气度、精准的利诱、以及那份沉甸甸的“薄礼”,都让陈启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对方不仅实力雄厚,更对他的底细和需求了如指掌。
这是一场不对等的博弈。
回到制造局,陈启明立刻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桌上,那几块灰白色的镍矿石样本在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旁边摊开着那卷标注了几个南洋岛屿的海图。
诱惑巨大,风险也同样巨大。
他仔细检查了矿石,确认这正是他急需的镍料,纯度甚至比赵德海当初带来的那块还要高。
海图也绘制得极为精细,显然出自精通航海之人手笔,那几个被标注的岛屿,位置偏远,若非有心人指引,确实难以寻找。
郑芝龙的“诚意”,确实分量十足。
然而,越是如此,陈启明心中越是警惕。
天上不会掉馅饼。郑氏付出如此代价,所图必然更大。
燧发枪技术,乃至可能更多的军工技术,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眼下朝廷与东南海商、乃至西洋夷人的关系错综复杂,郑芝龙虽名义上归附朝廷,但拥兵自重,控制海贸,其真实立场暧昧不明。
此时若与郑氏牵扯过深,无异于与虎谋皮,一旦事发,便是通敌大罪!
但镍料的诱惑实在太大,这是解决燧发枪量产瓶颈的关键。
拒绝郑氏,短期内恐怕再难找到稳定的镍料来源,燧发枪的列装将遥遥无期。
他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沉思良久,陈启明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镍料,必须争取!
但与郑氏的接触,必须更加谨慎,底线必须守住!
技术可以有限度地交换,但核心机密和军工主导权,绝不能拱手让人。
当前最紧要的,是利用手中现有的镍矿样本,加速镍钢冶炼技术的攻关,尽快拿出成熟的样品,掌握谈判的主动权。
他立刻将王铁匠召来。
“王师傅,这是新的镍矿样本,纯度更高。你亲自带人,集中所有精力,参照之前的试验记录,务必在最短时间内,找到最稳定的镍钢配比和热处理工艺!需要什么,直接报给我!”
王铁匠看到那几块新矿石,眼睛一亮,激动道:“大人放心!有了这好料,老汉拼了命也要把好钢炼出来!”
制造局的核心工坊再次进入全力冲刺状态,炉火日夜不息。
就在陈启明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技术攻关时,京城的局势却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首先察觉到异常的,是李总旗布控在“醉金樽”附近的暗哨。
他们发现,近日出入“醉金樽”的陌生面孔明显增多,其中不乏一些身形彪悍、眼神锐利、带有军伍气息的人物。
更令人不安的是,之前频繁出现的闽浙口音的客商,似乎一下子销声匿迹了。
“醉金樽”后院那片区域,也变得异常安静,仿佛从未有人居住过一般。
郑氏的人,似乎在悄然撤离?
紧接着,京营方面也传来了异动。
孙传庭派人秘密送来口信,提醒陈启明近日多加小心。信中提到,京营内部近日暗流涌动,襄城伯李守锜似乎对某些将领有所不满,正在进行一些不为人知的调整。而参将吴大有,近日告病,闭门不出,其麾下部分兵马也被调防。
山雨欲来风满楼。
陈启明嗅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危险气息。
郑氏的突然收缩,京营的隐秘调动…这些变化背后,似乎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他下令制造局进一步加强戒备,尤其是夜间巡逻,增派双岗,弩箭火铳全部配发到位,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乌云蔽空,夜色浓得化不开。
制造局内一片寂静,只有工坊炉火映出的微弱红光,和巡逻缇骑手中灯笼摇曳的光晕。
子时刚过,正是人最困倦的时候。
突然,制造局西北角的墙头上,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越而入,落地无声,迅速隐没在建筑物的阴影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东南方向也传来了极其轻微的瓦片摩擦声。
“敌袭!”
一声尖锐的唿哨划破夜空!负责了望的暗哨发出了警报!
“结阵!御敌!”李总旗的怒吼声立刻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