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时，装扮成商贾的缇骑如约来到后巷那家不起眼的茶铺。
午时的后巷却异常安静，阳光透过屋檐缝隙，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铺子里客人寥寥，角落处，一个头戴斗笠、身形消瘦的中年男子独自饮茶。
见“商贾”进来，那人微微抬头，露出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
“货是你们的？”他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闽地口音。
“正是。”
“有多少？”
“首批可供百罐，若需求大，后续可稳定供应。”
斗笠男子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简单的船锚：“此物，沿海船家必备。你们从何得来？”
缇骑按预定说辞答道：“南洋土着秘法所制，我等机缘巧合购得配方。”
斗笠男子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冷笑一声：“呵，南洋土法？这味道…瞒不过常在海上跑的人。焦炭之气，分明是北地矿脉的味道。”
缇骑心中一惊，面上强自镇定：“阁下好眼力。确实掺了些北地矿料，方有奇效。”
斗笠男子不再追问，转而道：“开个价吧。我们要这个数。”他伸出五指。
“五百两？”
“定金一千两。首批百罐。若验证果有奇效，后续再以数千两白银求购配方或长期供货。”
缇骑倒吸一口凉气，这远高于预期！“这…价码是否太高？”
“不高。”斗笠男子淡淡道，“若能证明此物确如所言，能保战船龙骨、疗治伤患，万金亦值。但，我们要见见炼此物的人。”
终于图穷匕见！
对方不仅要货，更要技术！或者说，要见背后的人！
缇骑按计划露出为难之色：“这…配方乃家族秘传，师尊有命，不得轻易示人…”
“无妨。”斗笠男子摆摆手，“并非强索配方。只是我家主人对精于格物之道的高士极为敬重，欲结交一番。若肯一见，价格还可再议。况且…”他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北地风波险恶，多条朋友，多条路。阁下回去，不妨将此话原样转告贵上。”
说罢，他放下茶钱，起身离去，消失在巷口。
缇骑不敢耽搁，立刻返回制造局禀报。
陈启明听完详细过程，沉吟良久。
对方不仅识破了煤焦油源于北地石炭，更直接点出“北地风波险恶”，暗示知晓他的处境，并抛出“多条朋友多条路”的橄榄枝。
这已近乎赤裸裸的示好和招揽。
郑芝龙…这位海上枭雄，果然手段老辣，信息灵通。
他不仅对制造局的技术成果了如指掌，更深知陈启明在京城的处境。
这次接触，既是商业试探，更是政治摸底。
见，还是不见？
见，风险巨大，可能彻底卷入郑氏的漩涡。
不见，则可能错失一个了解对手、甚至获取关键资源（如镍料）的机会，也可能引来对方的不满和进一步的动作。
权衡利弊，陈启明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见！必须见！
但见面地点和方式，必须由他来掌控！
他铺开纸笔，飞快地写下一封短信，没有署名，只在末尾画了一个简单的齿轮图案。
“回复他们：三日后，西山玉泉湖，老地方，午时。只许三人，过时不候。”
他要将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南风裹挟着海上的咸腥气，已然吹入了北地的漩涡中心。
这场即将到来的会面，注定将搅动更深沉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