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腌菜坊”的牌匾挂上之后,昔日冷清的旧祠堂,仿佛被注入了滚烫的血液,骤然焕发出蓬勃的生机。然而,沈微婉深知,将二十来个原本各自为政的妇人聚集在一起,若没有严明的规矩和高效的运作,莫说扩大生产、保证品质,恐怕连基本的秩序都难以维持。挂牌的喜庆气氛尚未完全散去,她便与李嫂一道,雷厉风行地开始了作坊的规范运作。
统一管理
修缮一新的祠堂大院,被沈默带着人用简易的木栅栏和标识,清晰地划分出了不同的功能区域,彻底改变了以往各家在自灶台上零散操作的混乱模式。
进门的右手边,是清洗区。这里并排砌着几个长长的、表面光滑的石质水槽,上方架着竹管,可以直接从井中引水。所有运送来的新鲜蔬菜,无论萝卜、白菜还是黄瓜,都必须首先在这里经过至少三遍的淘洗,确保泥沙尽去,片叶不沾尘。沈微婉定下的规矩是,负责清洗的人,指甲必须剪短磨平,双手需用皂角反复搓洗。
紧邻着清洗区的,是切配区。这里摆放着数张宽大的、被沈默打磨得极其光滑厚重的木制案板。洗净的蔬菜会根据不同腌制的需求,在这里被统一切制成标准的大小与形状。萝卜需切成粗细均匀的条,白菜要掰成大小一致的块,黄瓜的厚度也有明确要求。案板旁配备了数把形制统一、锋锐雪亮的切菜刀,每日开工前和收工后,都必须擦拭干净,妥善存放,防止生锈。
穿过一道月亮门,便是最为核心的腌制区。这里通风良好,地面干燥,整齐地排列着数十口大小一致、内外壁均上了厚釉、便于清洁消毒的陶土大缸。每一口缸都编了号,旁边悬挂着一块小木牌,记录着缸内所腌菜品的种类、下料日期、所用配料比例以及负责人姓名。不同的菜品,严格按照沈微婉确定的配方和流程,在不同的区域进行腌制,绝不允许混杂。调味所用的盐、糖、酱、醋以及紫苏、辣椒等辅料,也设有专门的仓储区统一存放、管理,由李嫂亲自掌管钥匙,按需领取,记录在案。
这种集中生产、严格分区的模式,起初让一些习惯了自家灶台随心所欲的妇人们感到些许束缚和不惯。但很快,她们便体会到了其中的好处。流程清晰,各司其职,避免了来回走动和相互干扰,效率大大提高。更重要的是,这种洁净有序的环境,本身就给人一种“正经做事”的庄重感,无形中督促着每个人更加认真负责。
技术培训
配方和核心技术,是“安食”腌菜的命脉所在,沈微婉并未假手他人。在作坊运作的最初几日,她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腌制区,尤其是那几个关键环节。
“张嫂子,这萝卜条沥水,须得控到这般程度,表面无明水,捏在手里略有弹性,方能下料。太湿则易腐,太干则不入味。”她拿起一根处理好的萝卜条,亲自示范,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
“刘婶,您看这搓揉白菜的力道,要均匀,要让每一片叶子都吃到盐分,但又不能揉烂了,失了爽脆的口感。对,就是这样,手腕用巧劲……”她手把手地纠正着一位新来妇人的动作。
对于调味这一环,她更是亲自掌管。盐糖的比例,酱醋的时辰,香料投放的先后顺序,她都有一套严格的标准。她并不藏私,会明确告诉负责该环节的妇人,为何此一步骤至关重要,偏差会带来何种后果。她要求每个人,都必须将自己经手的环节,做到与她的示范分毫不差。
除了初期的亲自传授,沈微婉还建立了定期品控的制度。每批腌菜出缸前,她都会随机抽取样品,观其色,闻其香,品其味。若有任何一项不达标,整批产品都需返工,甚至废弃,绝不允许流入市场。负责该批次的妇人,也需承担相应责任。起初有人心存侥幸,在一次因萝卜条切得粗细不均导致整缸菜品味道失衡被沈微婉责令全部倒掉后,所有人都彻底收起了马虎之心,明白了“品质”二字在沈掌柜心中的分量。
工钱分红
要让马儿跑,需得让马儿吃草。沈微婉深谙此理。在工钱分配上,她设计了一套既保障基本生活,又极具激励性的方案。
每位加入作坊的妇人,首先有一份固定的基础工钱。这笔钱不多,但足以保证即使因天气、原料等原因导致工时不足时,她们也能有一个最基本的收入,维持家庭最低开销,这让许多生活无着的妇人首先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在此之上,是按劳计件。清洗多少筐菜,切配多少斤料,负责看守多少口腌制缸……每一项工作都有明确的计量标准和对应的工钱。手脚麻利、肯下力气的人,收入自然水涨船高。李嫂每日负责记录每个人的工作量,账目公开,一目了然,杜绝了人情和不公。
最让妇人们振奋的,是沈微婉提出的年终作坊盈利分红。在作坊正式运作的第一次全体集会上,她便当众宣布:“年底,刨去所有成本、租金和各项开支,作坊若有盈利,会拿出三成,按照大家这一整年的总工钱比例,作为分红,发给大家!”
三成!比例透明!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妇人们掰着手指头计算,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这意味着,她们的收入,不再仅仅是死工钱,而是与整个作坊的效益紧密相连!作坊赚得越多,她们分得也越多!这极大地激发了她们的主人翁精神,不再将自己视为单纯的雇工,而是作坊的一份子。平日里,谁若看到地上有片菜叶会主动捡起,谁若发现工具摆放不齐会顺手整理,相互之间也更愿意协作帮衬,因为大家都明白,“坊子好了,大家才能都好”。
不过半月功夫,一些勤快的妇人便发现,自己拿到手的工钱,竟比以往她们的男人在外做短工挣得还要多,甚至远超她们自己种地或做些零散绣活的收入。实实在在的铜钱握在手里,让她们腰杆挺直了,在家中的话语权也重了,脸上那因长期贫困而笼罩的愁苦阴云,也渐渐被充满希望的亮光所驱散。
规范运作下的“姐妹腌菜坊”,如同一架上好了润滑油的新机器,开始沿着既定的轨道,平稳而高效地运转起来。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散漫与无序,而是专注、协作与对美好生活的共同期盼。沈微婉看着这一切,知道这坊子,算是真正立住了。而她肩上的责任,也随着这日渐规范的运作,变得更为具体而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