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的喜悦如同滚烫的蜜酒,初尝时酣畅淋漓,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沉重和现实的负担。沈微婉很快便尝到了这甜蜜的代价。
“热气腾腾”的名声,借着苦力们的口口相传和安儿那无意间的“代言”,如同投石入湖的涟漪,迅速在清冷艰苦的码头区扩散开来。每天清晨,当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带着沉重的家伙什和安儿赶到摊位时,往往已经有三五成群的汉子等在那里了,呵着白气,跺着冻麻的脚,眼睛却热切地盯向她带来的那个鼓囊囊的棉布包袱。
“沈家娘子,可算来了!老规矩,两个热的!”
“我先来的!给我仨!今天活儿重!”
“还有没有?给我留一个啊!”
开张几乎不需要吆喝。蒸笼一架到泥炉上,火苗刚刚舔舐笼底,第一波窝头还远未热透,摊子前就已经排起了小小的队伍。人们不再仅仅是买一个尝鲜,而是两个、三个地买,有的甚至替相熟的工友捎带。
那口小小的、锈迹斑斑的薄铁皮蒸笼,一次最多只能放下七八个窝头。往往一笼刚热透,揭开盖子的瞬间,就被眼疾手快的人们一抢而空。后面没买到的只能悻悻地等着下一笼,看着别人捧着热窝头吃得香甜,自己肚里馋虫乱拱,忍不住就要催促。
“快些啊大姐!这得等到啥时候去?”
“炉火能不能烧旺点?这热得太慢了!”
泥炉膛小,为了确保受热均匀且不把窝头底部烤焦,沈微婉不敢塞太多柴火,只能靠细柴慢燃,维持着一种不温不火的状态。一笼窝头从凉到透热,需要不短的时间。这缓慢的速度,根本跟不上汹涌的需求。
供不应求。
这四个字像一道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沈微婉的背上。
她必须提前蒸制更多的窝头。原来只蒸一锅带出来,后来变成两锅,现在,她需要在天亮前蒸出整整三锅!近三十个窝头!
这意味着她需要更早起床。原本就已压缩到极致的睡眠时间,被再次无情剥夺。
腊月的凌晨,天色黑得如同泼墨,寒气能冻裂石头。破瓦村的土屋里,油灯亮起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早。沈微婉几乎是闭着眼睛,凭借本能从冰冷的土炕上挣扎起来。每一下动作都牵扯着全身酸痛僵硬的肌肉和骨骼,那条残腿麻木得如同不属于自己,额角的旧伤在冰冷的空气中阵阵抽痛。
呵气成霜,手指冻得不听使唤。和面、揉面、捏制……原本就繁重的准备工作,因为量的增加而变得更加耗时耗力。巨大的陶盆里,面团越来越沉,揉搓它需要耗费惊人的气力,断裂的肋骨处传来持续而尖锐的抗议。灶膛里的火需要烧得更久,柴火的消耗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
她像一个被上紧了发条的傀儡,在昏暗冰冷的灶房里机械地忙碌着。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脑袋因缺觉而嗡嗡作响,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安儿有时会被动静惊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母亲在微弱灯光下如同鬼魅般忙碌的身影,小声嘟囔一句“娘……”,又沉沉睡去。
当三锅窝头终于全部蒸好,仔细包裹进厚厚的棉絮包袱里时,天边往往才刚刚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她匆匆啃几口冰冷的剩窝头当早饭,便又要拖着更加疲惫不堪的身体,拎着沉甸甸的包袱、泥炉、蒸笼,牵着安儿,踏上那条覆满白霜的、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的冰冷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