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这沉甸甸的瓦罐,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冰冷的坚硬和巨大的责任。
过冬。
这两个字如同悬在头顶的冰锥,带着凛冽的寒意,瞬间刺破了那点微弱的晕眩。
之前的冬天是怎么熬过来的?记忆里只有无休无止的寒冷,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残存的热量。安儿冻得小脸发紫,整夜咳嗽,硬邦邦的破被如同铁板,怎么裹都挡不住四面八方钻进来的冷风。她那条残腿在酷寒里痛得钻心,几乎失去知觉,每一次挪动都像踩在冰刀上。灶膛里柴火总是紧缺,只能捡最湿最不禁烧的烂柴,满屋都是呛人的烟雾,却带不来多少暖意。
不能再那样了。
决不能再让安儿像去年冬天那样,冻得奄奄一息。
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决绝。
她小心翼翼地将瓦罐放回墙角最隐蔽的角落,用几捆干草仔细遮掩好。然后,吹熄了那豆摇曳的油灯——能省则省。
黑暗中,她摸索着躺下,将安儿冰冷的小身体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单薄的体温和那床依旧潮湿硬冷的破被尽力包裹住孩子。
思绪却在冰冷的黑暗中飞速运转,精打细算着每一文钱的去处。
粗布要买最厚实耐用的,颜色灰扑扑不打紧,关键是挡风。棉花……棉花最是金贵,但必须絮一些,哪怕只是薄薄一层,夹在两层布中间,也比单衣强百倍。安儿的棉袄要做得稍大些,能多穿一两年。自己的……或许可以用旧衣改改,省下些布钱和棉花钱。
针线家里还有半卷,顶针是找张婆要的破铜环磨的,勉强能用。
盐得快见底了,得补一罐。
灯油也得留出预算,冬日天黑得早,总不能一直摸黑。
万一安儿再病……药钱……
每一笔开销都如同沉重的石头,压在那五百一十七文钱上,让她喘不过气。
她死死攥紧了拳,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传来刺痛。
不够。
远远不够。
但至少,有了一个开始。有了一个能看得见、摸得着的目标。
月光移动,一丝微光重新透过窗洞,落在她枯槁却紧绷的脸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沉静的微光在黑暗中灼灼发亮,里面没有幻想,只有最冷静的盘算和最坚韧的决心。
分毫必积。
为了活下去。
为了让安儿能有一个稍微暖和一些的冬天。
破瓦罐在墙角沉默着,罐底那沉甸甸的五百一十七文钱,如同沉睡的火种,等待着被投入冰冷的现实,去换取一丝卑微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