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田边。她再次蹲下,目光紧紧锁着那几个埋下种子的浅坑。她端起瓦罐,手腕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她倾斜罐口,让那冰冷的雪水,极其缓慢、极其均匀地,如同细细的雨丝,浇灌在每一个浅坑之上。
水流冲刷着浅坑边缘的泥土,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冰冷的雪水迅速渗入板结的土壤,只在表面留下一点点深色的湿痕,便消失不见。这点水,对于饥渴的土地而言,杯水车薪。
但沈微婉不管。她眼中只有那几个被浇湿了一小圈的浅坑。她仿佛看到那干瘪的种子在冰冷潮湿的泥土里吸饱了水,变得饱满;仿佛看到那微弱的芽眼在黑暗中奋力挣扎,顶开沉重的土块;仿佛看到翠绿的嫩苗破土而出,在风中摇曳;仿佛看到萝卜膨大、土豆结实,堆满她的破屋,喂饱她奄奄一息的孩子……
冰冷的雪水顺着豁口滴落在她同样冰冷的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嘴角,在她布满泥污血污、冻疮开裂的脸上,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笑,是希望破土时,灵魂深处无法抑制的微光。
她浇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瓦罐里的雪水耗尽。那几个小小的浅坑被浇得湿漉漉的,周围的泥土也浸润开一小片深色。在这片依旧被寒意笼罩的荒地上,这点湿润,显得如此珍贵,如此脆弱。
她放下空了的瓦罐,久久地蹲在田边,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片被浇灌过的土地。寒风卷起她破烂的衣角,抽打着她枯瘦的身体。初春的寒意深入骨髓,冻得她嘴唇发紫,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但她感觉不到冷。心中那团名为“期待”的火焰,正熊熊燃烧,驱散了所有的严寒和疲惫。那火焰,映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跳跃着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光芒。
种子埋下了。
水浇过了。
剩下的,就是等待。
等待这片她用血泪开垦、用希望浇灌的土地,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答案。
她就这样蹲着,守着,如同守着初生婴儿的母亲。灰白的天光渐渐暗淡,暮色四合,将她和那片小小的田地一同笼罩。寒风吹过荒草,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她不知道节气,不知道“倒春寒”的严酷。她只知道,春天来了,该播种了。她满怀的、如同烈火烹油般的期待,在初春依旧刺骨的寒风中,无声地、固执地燃烧着,却不知,已悄然踏入了命运冰冷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