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也没有再说话。她收回手，指尖那冰凉湿润的触感仿佛还在。她坐回矮凳，重新拿起速写本，却无法再下笔。画纸上，江辰专注的侧影旁，多了一根她无意识画下的、孤零零的、带着细微颤动的线条。
接下来的半天，两人之间的空气里仿佛多了一层无形的薄膜。他们依旧一起用餐，一起在黄昏时散步，但交流变得比之前更加简洁，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回避。江辰大部分时间恢复了之前的静默，只是那静默中，多了些需要重新整合的东西。
夜晚，林晚星独自躺在露台的躺椅上，看着漫天繁星。岛上没有光污染，银河璀璨得如同一条发光的河流，倾泻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她想起江辰说，这里可以看到完整的梅西耶天体列表。她试图去寻找那些着名的星云和星团，却发现自己对这片星空远不如他对那片数据星空熟悉。
她忽然意识到，她和江辰，就像分别来自两个不同星系的生命。她熟悉情感的潮汐与色彩的温度，他精通理性的轨道与数据的引力。他们被彼此的“异质性”所吸引，试图靠近，却每一次接触，都可能引发对方内部世界的震荡与重构。
那个未校准的触碰，就是一次小小的引力失控。不剧烈，却清晰地标示出了他们之间尚存的、需要小心 navigated 的未知地带。
第二天清晨，林晚星被一阵极其轻微、却持续不断的敲击声唤醒。声音来自客厅。
她披衣起身，循声走去。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江辰背对着她，坐在一张矮桌前，面前摆着几块颜色各异的陶土和一些简单的塑形工具。他正用一把小巧的木槌，极其专注地、一下下地敲打着什么，发出那规律的声响。
林晚星悄悄走近几步，才看清他在做什么。
他正在修复昨天那个彻底垮掉的水罐。不，不是修复，是重塑。他没有使用转盘，而是完全用手工，将那些陶土一点点拼接、捶打、塑形。他的动作不再追求数学般的精确，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耐心，仿佛在聆听陶土本身的声音，引导着它形成应有的姿态。
他做得很慢，时不时会停下来，用手指感受陶土的湿度和韧性，调整捶打的力度和角度。落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低垂的眉眼和专注的神情，那神情里，没有了昨日的懊恼和失控，只有一种沉静的、与材料对话的投入。
林晚星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阴影里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江辰终于停下了动作。一个造型古朴、甚至带着些许不规则手工痕迹的陶杯，出现在他手中。杯壁不算光滑，隐约能看到捶打的印记，但形态却异常沉稳、和谐，仿佛它本就该是那个样子。
他拿起杯子，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然后用一块湿布，开始极其细致地擦拭杯沿一处细微的毛刺。
就在这时，他似乎察觉到了林晚星的存在，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回头。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比平时更轻、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
“我重新校准了……触觉反馈参数。”
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某个内部状态。
“并且……下载了新的……‘容错’协议。”
林晚星的心微微一颤。他没有为昨天的“异常”道歉，也没有解释。他只是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他意识到了问题，并且，他正在学习和调整。
他是在为下一次触碰，做准备。
她看着他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的背影，看着那个被他用最笨拙却也最真诚的方式重塑的陶杯，眼中泛起温热的水汽。
她没有走过去，也没有说话。
只是觉得，在这爱琴海黎明前的静谧里，两颗来自不同星系的灵魂，又一次在无声的引力中，向着彼此靠近了一微米。
而那一微米的距离，或许比跨越整个银河，更需要勇气，也更为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