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觉得‘自己’这个东西,好像碎掉了,只剩下一个需要被处理的麻烦躯体。”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但那寥寥数语背后深不见底的黑暗,我仅仅窥见一斑,便觉得心口发闷。
“后来能稍微动一动胳膊,我就觉得是天大的恩赐。再后来,拼了命地复健,每一次能多动一根手指,能靠自己多完成一个动作,都像是打赢了一场仗。有事干,有目标,哪怕那个目标只是今天能自己拿起杯子,心情就会不一样,会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有点用。”
我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我明白他是在用他自己的经历告诉我,对于身处困境的人而言,“有事可做”本身,就是一味良药,是对抗虚无和绝望的武器。
他找到了他的战场——复健,并凭借着他受伤位置较低的客观条件和超凡的毅力,最终赢得了生活自理的能力。
而璐璐,她的战场可能永远无法延伸到物理世界的那片广阔天地,但她的思想和情感世界,或许可以通过文字,找到一条突围的路。
我们聊着聊着,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护士推着治疗车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和笑容:“37床,江予安,准备换药了。”
我连忙起身,让开位置。护士利落地准备好用品,走到床边,熟练地协助江予安调整姿势,揭开他臀部的敷料。
我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过去。虽然看不到具体伤口,但能看见护士操作时专注的侧脸,以及江予安微微绷紧的下颌线。
“恢复得不错,”护士一边动作,一边语气轻松地说,“你看,这创面比之前干净多了,新生肉芽组织长势很好,红肿也消下去不少。继续保持啊。”
这话让我和江予安都暗暗松了口气。
护士麻利地换好新敷料,固定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不忘认真地叮嘱我们:“不过,你们家属和病人自己一定要上心,不能只看这一处。全身的皮肤状态,尤其是那些骨头凸起、容易受压的地方,比如骶尾、脚后跟、手肘这些,都得定时检查,勤翻身,做好减压。千万别‘按下葫芦起了瓢’,把这个地方养好了,其他地方又出了问题。”
她推起治疗车,临出门前又强调了一句:“我们见过太多病人,就是一个小小的褥疮,反反复复折腾好几个月甚至更久,就是好不了,太受罪了。”
护士的话,尤其是那句“按下葫芦起了瓢”格外形象,也格外刺耳。我看着重新趴卧好、闭目养神的江予安,他看似平静,但微微蹙起的眉心和略显疲惫的神情,透露着这场持久战带来的身心消耗。
疾病的压力,康复的漫长,以及无处不在的、需要警惕的并发症风险……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也落在了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