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里有期待，有害怕，更有一种做好了接受任何答案的准备的了然。他将选择权，完全地、坦诚地，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的苦涩和不确定，没有立刻回答。我只是走上前，更近地站在他面前，然后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能与他平齐。
我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放在轮椅扶手上、微微攥紧的手，他的指尖有些凉。
“江予安，”我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和认真，“我不知道未来我们还会具体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会有多麻烦。”
我顿了顿，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地迎上他的视线：“我只知道，当下，此刻，我见不得你需要帮忙的时候，身边没有人。我见不得你想给我倒杯热水却做不到时的样子，我见不得你因为洒了点水就默默退到阳台难过的背影。”
我的手微微用力，握紧了他的手。
“我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糟糕得多。”我坦然承认这个事实，没有回避，“可是，那又如何呢？”
我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他的轮椅：“轮椅，它不过是个代步工具，一个帮助你移动的工具而已。就像……”
我松开了他的手，抬手摘下了自己鼻梁上的眼镜。瞬间，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堪，他的轮廓、窗外的灯火、房间的细节……全都融化成一团混沌的光影。
我举着摘下的眼镜，对着他此刻在我眼中已然模糊不清的身影，继续说道：“就像我近视度数很高，离开眼镜，世界就是一片模糊。我也需要眼镜这个‘工具’，才能正常地生活、工作、看清你的样子。”
“你没有轮椅寸步难行，这不假。”我语气平静地陈述，“但事实上，我没有眼镜，同样是寸步难行。”
我拿着眼镜的手指向自己的眼睛，又指向他模糊的方向：“江予安，你看，我现在就连离我不到一米的你的样子都看不清，五官都是模糊的。别说去做饭、码字这种精细活了，我现在要是想走出这个阳台，走两步我都得扶着墙摸索，生怕撞到东西或者摔倒。”
我停顿了一下，让这份真切的“不便”感在空气中弥漫几秒，然后才轻声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说，此时此刻，摘掉眼镜的我，和暂时离开轮椅的你，在需要依赖‘工具’才能正常行动这一点上，有多大本质的差别？”
“照你的意思，我是不是也得为我的高度近视、为我离不开眼镜而感到自卑和抱歉？是不是也得担心，你会不会嫌弃我这个‘瞎子’？”
我没有立刻把眼镜戴回去，就维持着这种模糊而不安的视觉状态，等待着他的回应。我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能感觉到他落在我这边的目光，以及空气中那沉重压抑的气氛，似乎正在一点点松动、变化。
我用我最真实、最普通的不便，去类比他的不便。不是为了弱化他面临的巨大挑战，而是想告诉他，依赖工具并非缺陷，而是人类适应世界、努力好好生活的一种智慧与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