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走过去,看到他背对着我,轮椅面向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城市的灯火与清冷的月色交织,勾勒出他沉默而僵直的背影,那背影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落寞和低气压,几乎要与窗外沉静的夜色融为一体。
阳台上很安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江予安也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心疼。
我走到他身后,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弯下腰,从后面轻轻环抱住他的肩膀,将自己的侧脸贴在他微凉的颈窝里。我想说点什么,想说“没关系”,想说“我不在意”,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是一种打扰。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告诉他,我在。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在我拥抱的瞬间微微僵了一下,随后又慢慢放松下来,但那份沉重的低气压并未散去。
良久,久到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操控轮椅,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窗外的月光和客厅透出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脸,他的表情很平静,但眼底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苦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我,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
“林月,”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斟酌了许久,“你看到了,我就是这么没用。”
他顿了顿,视线微微垂下,落在自己无法动弹的双腿上,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没有轮椅,我连杯热水都给你倒不了。而就算有了轮椅,我也依旧……连盆洗脚水都没办法给你端来,还会弄得一地狼藉,最后……甚至需要你来收拾。”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钝刀子一样割着人的心。
“和我在一起这些日子,”他继续说着,目光重新抬起来,直视我的眼睛,仿佛要看清我每一丝细微的反应,“你一定已经……更清楚地体会到我和健全人的区别了吧?不仅仅是不能走,不能跑。”
他微微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深切的无奈和自嘲:“我不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对你来说轻而易举、甚至不会注意到的小事,对我而言,都可能是一座山。”
他甚至提到了更私密、更难以启齿的困境,声音更低了些,带着显而易见的羞耻感:“我这么大人了,甚至……还会因为控制不了神经,偶尔尿裤子。”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双腿上,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像是看着不属于自己的、却又无法摆脱的负担:“还有这双腿……这双没有正常知觉的腿,它们不会告诉我冷了热了,却会时不时来个突然袭击,疯狂地痉挛,疼起来的时候,那种麻木的、像电流又像针扎的痛楚……它们不听我的,我却要承受它们带来的一切。”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像是要将所有最不堪、最无力的一面都剖开给我看,不留一丝余地。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锁住我,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底许久、或许也是他最害怕知道答案的问题:
“林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到了所有这些,你真的……想好了吗?真的愿意……和这样的我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