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拥挤的小摊前,摊主手忙脚乱算错了钱,多收了我们一点,他也只是平静地指出,语气没有丝毫责备,甚至还安慰了有些慌乱的摊主两句。
他对陌生人、对外界,总是保持着这份恰到好处的温柔与涵养。
然而,这份温柔,似乎从未惠及他自己。
景点里有些路段为了追求“自然野趣”,地面铺设了凹凸不平的鹅卵石或粗糙的木栈道。江予安的轮椅虽然性能优越,但颠簸依然剧烈。有好几次,在剧烈的晃动中,他原本放在踏板上的脚,因为无力控制,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脚踝甚至脚背直接蹭在粗糙冰冷的地面上,拖行了一小段距离。
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或者平静地和我说话!
“江予安!你的脚!” 我惊得心脏都漏跳一拍,赶紧蹲下去。
他这才像被惊醒一样,低头看了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他极其随意地、甚至带着点粗暴地弯下腰,单手抓住自己那只毫无知觉的小腿,像拎起一件没有生命的重物一样,用力一提、一甩,就把脚“捞”回了踏板原来的位置。整个动作干脆利落,甚至透着一股对自己的不耐烦。
仿佛那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而是一个偶尔会掉链子的麻烦附件。
“你干嘛!” 我被他这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一把拦住他想要继续转动轮椅的手,再次蹲下去,“蹭到地上了!快让我看看有没有破皮!”
“没事。” 他试图推开我的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感觉不到,看了也没用。” 他试图转动轮椅继续前行,带着一种急于摆脱这种“麻烦”的迫切。
“感觉不到才更要看!” 我固执地抓住他的轮椅扶手,不让他走,强硬地俯身去检查他的脚踝和脚背。
果然!脚踝外侧的皮肤已经被粗糙的地面蹭红了一大片,有些地方甚至隐隐渗出了细小的血丝!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都破皮了!还说没事!” 我抬头瞪着他,又心疼又生气,“感觉不到疼,难道就不会受伤了吗?感染了怎么办?”
他低头看着我蹲在他脚边,看着那片刺目的红痕,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情绪——有被关心的无措,有暴露脆弱的难堪,或许,还有一丝对自己这具“不听话”身体的……深沉的厌弃。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别开了脸,望向远处喧嚣的人群。那侧影在斑驳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沉默而孤独。
那层平静的面具,在这一刻,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露出了底下汹涌的暗流——那是对自身境遇的无力,是对身体拖累的厌恶,是拒绝被怜悯也拒绝被过分关注的倔强,以及一种……近乎自毁般的漠然。
他不在乎。或者说,他强迫自己不去在乎。因为在乎,只会带来更深的无力感和痛苦。
这份对外界的温柔与对自身的粗暴,是他为自己构筑的、矛盾而脆弱的生存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