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为了用最残酷的方式印证他的判断,控制台突然发出一阵尖锐而急促的、最高级别的警报声!多个分布在平台外部不同角度的振动、热源与能量传感器,几乎在同一时刻探测到复数个高速接近、带着明显敌意的能量信号!来自平台下方那庞大而复杂的枢纽结构表面,数个原本处于静默休眠状态的、外形狰狞的敌方战斗单位被激活,它们正沿着外部交错的巨型支架和维修通道,如同嗅到了最浓郁血腥味的饥饿鲨群,向着孤悬于顶端的观测平台猛扑过来!同时,之前那如同毒蛇吐信般隐匿的扫描脉冲再次出现,而这一次,不再是试探性的窥伺,而是带着明确锁定与攻击指引意味的、持续不断的、高强度的能量照射,牢牢地笼罩住了整个平台!
“敌袭!多个高速目标接近!数量…超过十个!预计接触时间,不到三分钟!”霍克强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和喉咙口的腥甜,看着屏幕上如同狼群般快速逼近的、刺眼的红色光点集群,用尽力气大声报告,他的右手已经条件反射般地抓起了一直靠在控制台边、枪身冰冷的狙击步枪。
格雷的眼神在警报响起的瞬间,如同被淬火的刀刃,瞬间恢复了极致的锐利与冷静,所有个人的震惊、悲痛、乃至绝望,被一股更强大的、源自骨髓的本能和纪律,强行压入心底最深处,碾碎、封存,只剩下纯粹的、高速运转的战术计算与生存本能。“放弃所有非必要系统功率,包括部分环境调节和非关键传感器!集中所有剩余能源,优先维持基础生命支持系统和防御武器阵列能量供应!雷克斯,守住主观测窗和东侧那个结构缺口,利用射程优势,优先狙杀任何携带重型破甲或能量爆破武器的单位!霍克,你负责西侧主通道气密门和内壁薄弱点,利用控制台和废弃设备构筑掩体,进行近距离阻滞射击,绝不能让敌人轻易突破进来!我接管并手动操控所有还能运作的近防自动炮塔,进行区域火力压制!”
命令简洁、迅速、没有任何冗余。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愤怒,甚至没有哪怕一秒钟的空隙,去细细品味那刚刚降临的、彻底的、令人窒息的绝望。生存的本能,以及多年来在月影兵团严酷战场上锤炼出的、近乎条件反射的战斗素养,让他们在这毁灭性灾难降临后的几十秒内,就强行切换到了最终的、也是最残酷的战斗状态——玉碎。
雷克斯沉默地、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端起他那支几乎成为他身体一部分的定制狙击枪,以猎豹般的敏捷和精准,移动到主观测窗旁一个由数个厚重废弃控制台和断裂线缆构成的、相对稳固的掩体之后,枪口冷静而稳定地指向窗外那片正被不断逼近的危险身影所充斥的空域。他的呼吸重新调整得悠长而平稳,心跳频率甚至略微下降,仿佛刚才那撼动心神的震动从未发生,只剩下狙击手在杀戮前夜的绝对专注。
霍克咬紧牙关,几乎将后槽牙咬碎,忍着背部肌肉撕裂般的剧痛和一阵阵因失血带来的眩晕,快速移动到西侧连接着平台内部更深层通道的主气密门旁,利用坚固的门框和几个散落的、内部填充了防爆材料的重型仪器箱,艰难地构筑了一个简易却相对有效的射击位。他将狙击枪(此刻更适合作为精确步枪使用)架在箱体上,调整着因疼痛和紧张而有些紊乱的呼吸,试图让微微颤抖的手臂和肩膀稳定下来。他清楚地知道,以自己当前的身体状态,进行超远距离的精准狙击已经是一种奢望,他现在需要做的,是用持续而准确的火力,封锁住这条敌人最可能强行突破的通道入口。
格雷则迅速坐回主控制台前,双手在虚拟键盘和全息界面上快速滑动、点击,调出了平台自带的、数量有限且威力在面对正规战斗单位时显得颇为堪忧的近防自动炮塔群的控制界面。这些炮塔原本的设计用途,是对付偶尔掠过的小型陨石、太空垃圾或者可能的小型登船部队,其火力和装甲,面对下方这些明显为杀戮而生的、敏捷而致命的敌方战斗单位,效果可想而知。但他没有选择,也没有任何退路。
“它们上来了!左侧支架群,四个单位,利用阴影交替掩护前进!”雷克斯平稳却带着凛冽杀意的声音透过内部频道传来,打破了战斗前的最后寂静。
透过巨大的观测窗和辅助监视器,可以清晰地看到,数个形态各异、但都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黑影,正利用平台外部复杂如迷宫般的钢架结构、管道和大型设备残骸,如同灵活而致命的太空猿猴般,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攀爬、跳跃,快速接近。它们的外形与之前遇到过的“清道夫”或者重型步行单位都截然不同,更加纤细、流线型,动作充满了爆发力和协调性,手臂末端延伸出的,是闪烁着不稳定高周波能量光芒的、足以轻易切开复合装甲的利刃。
“砰!”
雷克斯的定制狙击枪发出了进入平台最终防御战以来的第一声沉稳而致命的怒吼!特制的高速穿甲弹头瞬间划过平台与外壁之间短暂的真空地带,以近乎绝对的精准,命中了一个刚刚从一根粗壮横向支架后探出身形、正准备跃向下一个借力点的敌方单位那疑似头部传感器的位置!那个单位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滞,然后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失去了所有动力,无声地向着下方那无尽的、黑暗的深渊飘落、解体。
但这仅仅是一场血腥风暴开始前,微不足道的前奏。更多的、形态相似的敌方单位,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高度,如同潮水般源源不断地涌现,它们冰冷的红色光学传感器,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令人心悸的轨迹。
“西侧通道口有动静!它们在试图强行开启气密门!”霍克大声喊道,声音因紧张和伤痛而有些变形,他手中的脉冲步枪喷吐出短促而精准的三发点射,炽热的能量束打在刚刚被外部力量撞击得向内凸起、发出呻吟声的气密门金属表面上,溅起一连串耀眼的电火花和少量熔融的金属液滴,暂时阻止了门后的东西第一次强行突破的企图。
格雷操控着平台上仅存的两座还能正常运作的自动炮塔,将射击模式调整为区域压制,对着攀爬速度最快、最接近平台外壳的几个目标进行密集的拦阻射击。稀疏的能量光束在平台外部漆黑的背景中交织成脆弱的火网,命中目标时爆开一团团小的、如同烟花般转瞬即逝的能量火花,偶尔幸运地能直接击穿某个单位的薄弱部位,将其化作一团燃烧的残骸坠落,但更多的敌人只是被命中时稍微迟滞一下,或者利用敏捷的动作规避掉大部分伤害,便继续坚定不移地向着平台内部逼近。
战斗在接触的瞬间,就进入了白热化的残酷阶段。狙击步枪那沉稳而富有节奏的、如同死神敲门般的射击声,脉冲步枪那急促的、带着明显焦虑感的点射和连发声,自动炮塔持续运转发出的低沉嗡鸣和略显无力的射击声,以及敌人能量武器击中平台厚重外壁时发出的沉闷爆炸声和金属被撕裂的刺耳噪音……这一切,交织混合成了一曲为这座孤岛和其上守卫者所奏响的、绝望而悲壮的最终交响乐。
“东侧结构缺口!三个单位试图同时突入!需要压制!”雷克斯快速报告,同时以惊人的速度拉动枪栓,退壳、上膛,动作流畅得如同经过千万次演练的精密机械,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和最高的精准度,阻止敌人从那个因之前战斗而变得脆弱的结构点直接涌入相对脆弱的控制室核心区。
“一号炮塔能量过载!需要至少三十秒强制冷却!二号炮塔被敌方能量刃击中,炮管损毁百分之四十,精度大幅下降!”格雷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出红色警告标识的防御系统状态栏,语速飞快地通报着坏消息,他的手指在虚拟界面上快速滑动,试图重新分配能源和调整射击参数。
霍克那边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西侧的气密门被外部巨大的力量连续撞击,发出如同擂鼓般的“砰砰”巨响,厚重的金属门扉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变形,门缝在每一次撞击中都扩大一分,已经能清晰地看到门后那些闪烁着猩红光芒的光学传感器,以及那些如同毒蛇信子般不断试探、挥舞着的、散发着高温的能量刃尖端。
“格雷!”霍克在打空一个能量弹匣、匆忙进行更换的短暂间隙,扯着嗓子吼道,汗水混合着从额头伤口流下的血水,模糊了他一半的视线,让他看东西都带着一片血红,“援军没了!‘铁砧号’没了!我们…我们怎么办?!守在这里等死吗?!”
格雷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极快地扫了一眼控制台上显示的平台整体结构完整性数据条——那代表平台生命线的绿色长条,正在敌方猛烈的内外攻击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快速消融、下降,已经跌破了百分之六十的危险阈值。他又看了一眼外部监视器传来的、如同蝗虫般依旧在不断逼近、仿佛无穷无尽的敌影。他的目光最后,极其短暂地,扫过这个他们三人坚守了许久、承载过希望、如今已成为钢铁棺材的狭小控制室。
“记录。”格雷的声音透过内部频道,清晰地、没有任何波动地传入霍克和雷克斯的耳中,冰冷,坚定,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严,不容任何质疑与打断,“星卫兵团,列兵,泰德。识别编号:G-。月影兵团,上等兵,奈特。识别编号:-。日耀兵团,‘铁砧号’巡洋舰,舰长马库斯及全体舰员。确认牺牲于…赤岩星轨道枢纽夺还作战序列。未能…等到援军。”
这突如其来的、正式而冰冷的阵亡记录,像一块万载寒冰,瞬间砸在霍克和雷克斯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这不是哀悼,不是缅怀,这是…最后的结算。是对已经发生的、无可挽回的损失,以及即将可能发生的、最终结局,做一个了断,一个确认。
霍克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他瞬间完全明白了格雷这举动背后所代表的、那令人绝望的含义。没有援军了。回家的路,已经被彻底斩断。他们此刻,以及未来(如果他们还有未来的话)所能做的,只剩下最后一件事,唯一的一件事。
“明白。”霍克的声音在这一刻,反而异常地平静下来,仿佛所有的恐惧、痛苦和不甘,都在那冰冷的记录中被蒸发殆尽。他猛地抬起脉冲步枪,对着再次被外部巨力撞开一道足以伸进手臂缝隙的气密门后方那闪烁的红光和挥舞的能量刃,毫不吝啬地扣死了扳机,炽热的能量束如同他生命最后燃烧的愤怒火焰般,狂暴地喷射而出,“那就…让我们战斗到最后一刻。为了泰德,为了奈特,为了‘铁砧号’的兄弟们。”
雷克斯没有用语言回应,回答格雷那冰冷记录的,是他手中狙击枪再次发出的、精准而致命的、如同宣告死亡般的沉稳咆哮。又一个试图从东侧缺口强行突入的、动作迅捷的敌方单位,被凌空打成了一团爆裂的能量火球,碎片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
控制室在敌人愈发疯狂的围攻下剧烈地震颤着,仿佛随时会解体,头顶的照明灯光忽明忽灭,如同濒死者的喘息,凄厉的结构性损伤警报声持续不断地嘶鸣着,刺痛着耳膜。平台厚重的外部装甲被敌人的能量武器和物理攻击撕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口,寒冷的宇宙真空和致命的辐射开始悄无声息地渗入,内部气压开始缓慢而坚定地下降。自动炮塔一座接一座地因过载、损毁或能源中断而彻底沉默下去,屏幕上的防御图标一个接一个地黯淡、熄灭。
格雷平静地、有条不紊地关闭了所有非核心的系统,包括大部分的环境监控和非必要的记录设备,将平台反应堆输出的最后、最宝贵的能源,毫无保留地分配给基础生命维持系统和那几扇还在苦苦支撑的气密门的液压锁。他拿起自己的随身武器——一柄经过他自己改装、威力强化过的高斯手枪,冷静地检查了一下能量弹匣的剩余读数,然后站起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正在西侧通道口浴血奋战、几乎被敌人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的霍克,准备与他并肩,进行最后的抵抗。
回家的路,已经彻底断绝。但他们依然站在这里,站在这座如同暴风雨中孤岛般的观测平台上,用最后的子弹、残存的生命以及不屈的意志,履行着作为一名阿瑞斯军团士兵,最终的、也是最初的职责。
战斗,仍在继续。直到最后一颗子弹,最后一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