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铁砧陨落(1 / 2)

时间在顶部观测平台上缓慢地爬行,每一分钟都像在粘稠的焦油中挣扎,沉重而令人窒息。控制室内,只有设备运行的低沉嗡鸣、霍克因背部灼伤痛楚而不时加重的、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雷克斯偶尔微调观测镜焦距时发出的、几乎不可闻的精密齿轮啮合声。格雷已经修复了短距通讯阵列的功率稳定器,正着手校准一部分在之前激烈战斗中受损的外部环境传感器,试图恢复平台更广阔的“视野”。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和指示灯那规律的、仿佛永恒不变的光芒,构成了一种脆弱而虚假的平静,仿佛外界的威胁只是幻觉。

霍克勉强靠在控制台边缘,背部的能量灼伤如同一块持续燃烧的、深入骨髓的烙铁,无情地炙烤着他每一根敏感的神经末梢。他试图将所有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内部传感器监控屏幕上,追踪着每一个代表平台结构稳定性的数据点,但意识的边缘总是不受控制地、反复地浮现出奈特在通讯频道里最后那声决绝的“走!”,以及他主动切断索具、坠入冰冷虚空前那双透过面甲依然清晰无比的、燃烧着最后意志的眼睛;还有泰德用他那宽阔厚实的身躯,义无反顾地为他挡下那致命能量冲击时,那声沉闷得令人心碎的撞击声和瞬间黯淡下去的生命信号。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如同梦魇般纠缠不休的影像,却只让一阵因失血和剧痛带来的眩晕感更猛烈地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他不得不用没受伤的右手死死抓住冰冷粗糙的控制台金属边缘,支撑住有些摇晃的身体,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呈现出一种死寂的苍白。

“还有…六个多小时。”霍克的声音干涩沙哑,破碎得几乎难以辨认,像是在无意识地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这令人绝望的寂静中,迫切地寻求某种来自外界的、能确认时间仍在流动的回应。这漫长到近乎残酷的倒计时,既是支撑他们不垮下去的唯一希望火种,同时也是一种无形而精准的、凌迟着神经与意志的酷刑。

格雷没有抬头,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那细小的焊接笔上,笔尖正对着一块严重烧焦、线路复杂的电路板,小心翼翼地焊接一个新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微型电容元件。“精确来说,是六小时四十二分钟。”他的回答冷静得近乎残酷,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身命运毫无关联的、纯粹的物理或数学事实,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专注眼前。检查b区动态压力传感器反馈数据流,第三信道有约百分之三的异常周期性波动,可能与外部结构微形变或…未被记录的附着物有关。”

霍克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机油、臭氧和自己身上淡淡血腥味的空气,努力将几乎要涣散的精神重新强行收束,聚焦到那块不断刷新着复杂参数和波形图的监控屏幕上,开始按照格雷的指示,逐行排查那细微却可能预示危险的数据异常。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亘古石像般守在巨大观测镜前的雷克斯,其宽阔而稳定的背影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肌肉线条在作战服下微微隆起。他的呼吸节奏甚至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悠长而平稳,但那双透过高倍镜片、如同最锐利探针般凝视着深邃虚空的眼睛,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收缩,聚焦在某个遥远的点上。

“未知高能级能量信号。”雷克斯的声音平稳依旧,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那比平时快了一丝丝的语速,以及其下隐藏的、高度戒备的张力,“非超空间跃迁特征,能量读数急剧攀升。来源…近地轨道区域,方位角734,仰角82。正在以极高速度,直线接近‘铁砧号’最后标记的轨道坐标位置。”

格雷手中那精细的焊接动作瞬间停滞,灼热的笔尖凝固在半空中,散发出细微的焦糊味。霍克也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雷克斯那如同山峦般可靠的背影,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控制室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冻结,连设备的嗡鸣声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吸走了。

格雷立刻放下工具,双手在主控制台上化作两道残影,飞快地调出所有可用的轨道监视与深空扫描数据界面,将平台有限的传感器资源和计算功率,毫无保留地集中指向雷克斯报告的方位。主屏幕上的星图瞬间放大、聚焦,一个刺目的、代表着极高且仍在急速攀升的能量反应的血红色光点,正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在冰冷的轨道图上划出一道笔直而决绝的轨迹,其终点,毫不意外地指向另一个代表着他们唯一希望——“铁砧号”的、相对微弱而静止的淡蓝色光标。

“不是‘破晓之锤’的识别信号…也不是任何已知帝国舰船…”霍克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死死盯着那能量签名的频谱分析图,与数据库中某个令人恐惧的记录快速匹配——与之前如同鬼魅般出现、并瞬间摧毁了“鹰眼”远程中继站的那批未知高速飞行器同源,但此刻监测到的能量强度与规模,远超之前任何一次记录!“是它们!是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杂碎!它们冲着‘铁砧号’去了!它们发现它了!”

“尝试紧急警告‘铁砧号’!全频段!最高优先级!”格雷厉声喝道,手指带着决绝的力量,狠狠按下控制台上那个代表着最高警报级别的、带有防护盖的红色按键,尽管他内心深处无比清楚,在这种强度的宇宙背景干扰以及对方显然具备压倒性电子战能力的情况下,这微弱的、来自孤岛的警报信号,其被接收和理解的概率,渺茫得如同投入狂洋的一粒沙。

没有任何回应。通讯频道里只有死寂的沙沙声。屏幕之上,那代表着毁灭的血红色高能光点没有丝毫迟滞或转向,它与“铁砧号”那淡蓝色光标之间的距离,在冰冷无情的坐标尺度上,于瞬息间归零。

紧接着,观测平台外部几个幸存的高精度监控镜头,自动追踪并捕捉到了那足以让任何目睹者永生难忘、刻入灵魂深处的一幕——

在遥远的、如同铺陈开的黑色天鹅绒般深邃的宇宙背景中,代表“铁砧号”、那一点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的航行灯光,其旁边(或者说,其所在的位置)突然毫无征兆地迸发出一团极其耀眼、却诡异的没有任何声音伴随传来的、纯粹的惨白色光球。那光球并非寻常爆炸产生的、向外扩张的烈焰与冲击波,而更像是一种…物质结构在微观层面上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强行撕裂、分解、最终归于最基本粒子的、急速的湮灭过程。它无声地、却又带着吞噬一切的贪婪急速膨胀,瞬间就将“铁砧号”那相对渺小的舰体完全吞没、覆盖。

没有预想中战舰爆炸时壮烈而又残酷的火光,没有坚硬的装甲被撕裂、扭曲后四散迸射的碎片,没有能量护盾过载崩溃时产生的、如同水波般的绚丽涟漪。

只有绝对的、死寂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来自更高维度的手,用橡皮从现实的画布上轻轻擦除般的…彻底的消失。

那惨白色的、代表着纯粹毁灭的光球,在冰冷的虚空中持续了大约两秒,这个时间在感知中被无限拉长。然后,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毫无道理地骤然熄灭、收缩,仿佛从未存在过。原本“铁砧号”及其所占据的那片空域,变得空空荡荡,深邃得令人心悸,仿佛那里自亘古以来,就从未存在过任何物质,任何生命,任何希望。只有一些极其稀薄、正在依据物理定律快速消散的能量余晖和空间扰动,如同墓碑上渐渐淡去的铭文,证明着那里在片刻之前,刚刚发生了一场超越常规理解的、彻底的毁灭。

分解武器。这是唯一的解释。一种压倒性的、完全超出他们现有科技树理解范围的、近乎规则层面的毁灭方式。

控制室内,时间仿佛被抽离,彻底停止了流动。

霍克张着嘴,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瞳孔放大到极致,失去了所有焦距,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着主屏幕上那片回归死寂的、空无一物的黑暗,仿佛他的大脑拒绝处理、无法理解眼前这超越认知极限的景象。他扶着控制台的右手无意识地收紧,指甲甚至在与金属台面的剧烈摩擦中发出了细微而刺耳的“吱嘎”声,留下了几道清晰的划痕。背部的剧痛在这一刻似乎完全消失了,被一种更深的、彻骨的冰寒所取代,那寒意从尾椎骨一路闪电般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连血液都已冻结。

雷克斯放在观测镜精密调节轮上的、一向稳如磐石的右手手指,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他那张几乎永远如同面具般缺乏表情的古铜色脸庞上,肌肉线条僵硬地绷紧,如同石刻,下颚咬得死死的,腮帮鼓起坚硬的棱角。透过观测镜那远超屏幕影像的清晰度和放大倍率,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晰地“看”到了那物质被瞬间瓦解、归于终极虚无的全过程,这种景象,剧烈地冲击着他作为一名顶尖狙击手赖以生存的、对物质世界稳定性和弹道确定性的最基本认知基石。

格雷僵立在原地,那支精致的焊接笔从他瞬间失去所有力气、变得僵直的手指间滑落,“啪”地一声脆响,掉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弹跳了几下,最终无力地滚到了某个布满线缆的阴暗角落。他半覆式战术面具下的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苍白的直线,胸膛没有任何起伏,仿佛连呼吸都在这绝对的、无声的毁灭面前彻底停滞。他眼睁睁地看着,代表着他们唯一撤退路线、承载着所有人生还希望的支点——“铁砧号”,连同上面那些可能还在坚守岗位、期盼着接应同伴的马库斯舰长和全体舰员,如同被宇宙本身遗忘的沙堡,被无形的潮汐轻而易举地抹平,没有留下任何残骸,任何痕迹,任何……存在的证明。

希望,在那团惨白光芒亮起的瞬间,不是如同玻璃般破碎,而是被一种更绝对的方式……从概念上彻底抹杀了。

死寂。

控制室内是绝对的、令人心脏都为之蜷缩的、真空般的死寂。连设备那原本无处不在的低沉嗡鸣声,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虚无所吞噬、湮灭。

几秒钟后,或许是十几秒,时间感在此刻已经完全错乱、崩坏。

“不……”霍克终于从仿佛被扼住的喉咙里,极其艰难地挤出一个破碎的、带着血气味的音节,声音嘶哑扭曲得完全不像他自己。他猛地转向格雷,眼中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充斥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拒绝接受的难以置信,“他们…他们不能这样…‘铁砧号’…马库斯舰长他们…上面还有…”话语无法连贯,巨大的震惊和如同海啸般袭来的悲痛,死死噎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哽咽。

格雷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看霍克。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充满了锈迹和阻力,抬起仿佛重若千钧的手臂,伸出手指,在虚拟控制界面上操作着,关闭了主屏幕上那片令人绝望的、空旷死寂的星图,切换回了平台自身结构完整性和内部传感器的监控界面。他的动作僵硬、迟滞,如同一个电量即将耗尽的机器人。

“‘铁砧号’……已确认损失。”格雷的声音终于响起,冰冷、干涩、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像是在朗读一份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冷冰冰的阵亡报告书。但正是这份刻意维持的、极致的冰冷之下,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与空洞。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浑身微微颤抖、濒临崩溃的霍克,以及终于从观测镜前缓缓转过身来、脸上肌肉僵硬如铁的雷克斯。“我们暴露了。刚才为了确认情况而发射的警报信号,以及集中所有传感器进行的指向性扫描……产生的能量辐射和信号特征,足以让它们像灯塔一样,清晰地锁定我们这个观测平台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