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台屏幕最后一点幽蓝的微光,如同垂死者的呼吸,在凯尔中尉下达“出发”指令后彻底熄灭。黑暗并非瞬间降临,而是像粘稠的油污,一点点吞噬着应急灯惨淡的光晕,最终将设备间连同竖井入口完全浸没在近乎实体的墨色里。空气不再流动,弥漫着高温金属冷却的刺鼻气味、挥之不去的血腥、还有某种……仿佛来自巨大生物腔体深处的、带着微甜腐殖质的陌生腥气。唯一的声响,是能源管道竖井深处传来的、持续不断的低沉轰鸣,如同某种活物的心跳,震得脚底金属格栅微微发麻。
“全员,启用微光视觉或红外模式。保持频道绝对静默,非必要不通讯。”凯尔的声音在每个人的头盔内置耳机里响起,压得很低,失去了部分电子增益,带着一丝原始的沙哑。“技术组,报告。”
老森没有立刻回应。黑暗中传来他粗重的喘息,还有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滑动、却因汗水和污垢导致操作不畅的细微摩擦声。几秒钟后,一道惨绿色的、不断跳动的能量流线图被共享到了所有队员的战术目镜上。
“竖井……深度远超设计图纸。下方……能量读数混乱,有多个高强度源,分布……不规则。”老森的声音带着竭力压制后的颤抖,每一个词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无法分辨是枢纽核心能源,还是……敌人的某种装置。干扰……太强了。常规扫描……几乎失效。”
“生路还是陷阱?”昆特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厚重而平稳,他巨大的复合盾牌被微微调整角度,挡在竖井入口和伤员集中的区域之间。
“唯一的路。”凯尔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卡尔先遣队,报告你们下方情况。”
短暂的静电噪音后,卡尔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和金属鞋底踩在管道上的回响:“已下降约……八十米。发现一个……缓冲平台。空间足够……暂时休整。未发现……立即威胁。但……下方更深处的动静……更清晰了。像是什么东西……在爬行。很多。”
“建立防线,控制平台。我们随后降落。”凯尔命令道,然后转向设备间内剩余的人员,“巴顿、芬恩,准备爆破索,建立垂直索降点。昆特、沃伦,负责入口警戒,防止追兵自上而下攻击。医疗组,优先转移重伤员。动作快!”
黑暗中,人影开始无声而高效地移动。巴顿如同沉默的巨兽,从装备袋中取出特种爆破索,芬恩则敏捷地配合着他,在竖井边缘寻找最佳固定点,他的手指在冰冷的金属井沿摸索,偶尔发出轻微的叩击声。沃伦的重型旋转机炮发出细微的液压驱动声,枪口微微调整,对准了他们刚刚撤出的、通往设备间的破裂门口,那里此刻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但谁都知道,追兵随时可能涌出。昆特的盾牌稳稳立在地上,他本人半跪其后,如同磐石。
凯文和乌尔跪在托姆和李斯身边。凯文拧开一支微型荧光棒,幽绿的光芒照亮了他满是汗水和油污的脸,也照亮了托姆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和李斯毫无血色的嘴唇。乌尔动作迅速地给李斯注射了又一剂血凝剂和强心针,他的手指稳定得不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但紧抿的嘴角暴露了他内心的焦急。
“托姆,忍着点,我们必须把你固定好。”凯文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他取出束带,和乌尔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托姆固定在担架式拖曳板上,避免肋骨断端移位造成二次伤害。托姆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手指死死抠着身下的金属板。
琪娜和莉亚在一旁协助,琪娜扶着托姆的肩膀,莉亚则紧张地盯着老森和能量读数图,仿佛那跳动的线条决定着所有人的命运。暗波不知何时已经移动到竖井边缘,半个身子探出去,如同壁虎般贴在井壁上,无声地向下侦察,他的存在感低得仿佛要融入黑暗。
“索降点设置完毕!”巴顿低沉的声音在频道响起。
“收到。”凯尔回应,“顺序如下:暗波先行侦察确认平台安全。随后,医疗组护送重伤员优先索降。昆特、沃伦断后。其余人员按战斗序列依次下降。行动!”
暗波的身影如同鬼魅,轻轻一荡,便消失在竖井的黑暗中,甚至没有触发索降绳的明显晃动。几秒后,他的声音传来,依旧冰冷无波:“平台安全。可以下降。”
凯文和乌尔深吸一口气,将固定好托姆的拖曳板小心地推下竖井,由下方的卡尔先遣队成员接应。接着是李斯。整个过程缓慢而艰难,每一秒都像是在拉扯着所有人紧绷的神经。金属扣环与绳索摩擦发出规律的“嘶嘶”声,在巨大的管道轰鸣中显得微不足道,却又清晰可辨。
轮到技术组和其他战斗人员了。琪娜抓住索降绳,深吸了一口冰冷浑浊的空气,向下滑去。莉亚紧随其后,她的眼镜在微光视觉下反射着惨绿的光。老森在下去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设备间那死寂的门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然后毅然转身,抓住绳索。
就在保罗——那位细心的日耀兵团装备保障员——刚刚抓住绳索,准备下降时——
“砰!!!”
一声沉闷的、绝非爆炸的巨响从设备间门口传来!紧接着是金属被强行撕裂、扭曲的刺耳噪音!
“敌袭!后方!”沃伦的咆哮声瞬间在频道里炸响,几乎同时,他手中那挺重型旋转机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咚咚咚咚——!!!”
炽热的弹壳如同暴雨般砸落在金属地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枪口喷出的烈焰短暂地驱散了门口的黑暗,照亮了那恐怖的景象——
那不再是之前遭遇的、形态相对统一的混合怪物。这是一只……难以名状的巨物。它几乎塞满了整个门口,主体像是由无数扭曲的金属构件和蠕动、闪烁着幽紫光芒的生物组织强行糅合而成,表面布满了尖锐的骨刺和不断开合的、如同呼吸孔般的结构。它没有明显的头部,前端是数个不断旋转、喷射着粘稠腐蚀液的囊状器官,以及一对巨大、闪烁着红光的复眼。刚才的巨响,是它用身体前端一个类似攻城锤的骨质结构,狠狠撞在了昆特的盾牌上!
昆特发出一声闷哼,那面饱经摧残的复合盾牌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边缘瞬间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盾牌表面的能量光泽急剧黯淡下去。他魁梧的身躯被这股巨力推得向后滑行了半米,金属靴底与地面摩擦出耀眼的火花。
“这是什么鬼东西?!”多姆怒吼着,手中的重型爆弹枪对着那巨物的主体疯狂倾泻火力,爆弹在其表面炸开一团团粘稠的、带着恶臭的浆液,但似乎无法造成致命伤。
“火力集中!打它的……打它发光的地方!”沃伦一边持续射击,一边大吼,试图找到这怪物的弱点。
杰斯和莱恩如同两道阴影,从侧翼扑上,他们的近战武器砍在怪物的肢体上,发出金属交击的刺耳声响,却难以深入。科恩的飞刀精准地射向那对复眼,但怪物表面的生物组织似乎具有极强的韧性,飞刀仅仅嵌入一半便被蠕动肌肉挤出。
“不行!常规武器效果很差!”卡尔的声音从下方平台传来,带着焦急,“需要重武器或者……”
就在这时,那怪物前端的囊状器官猛地收缩,随即喷出一大股粘稠的、散发着强烈酸腐气味的暗绿色液体,如同高压水枪般射向正在全力开火的沃伦和昆特!
“小心!”凯尔的声音和保罗的惊呼几乎同时响起。
昆特反应极快,猛地将盾牌向斜前方一顶,试图挡住大部分腐蚀液。然而,还是有一小股溅射开来,落在了沃伦重型机炮的枪管上,以及……正准备索降的保罗的腿部装甲上!
“嗤——!”
令人毛骨悚然的腐蚀声响起。沃伦机炮的枪管瞬间冒出白烟,通红的金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坑坑洼洼。沃伦怒骂一声,不得不停止射击,试图清理枪管。
而保罗则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他腿部的装甲在腐蚀液面前如同纸糊一般,迅速消融,露出边缘跌落,幸亏被旁边刚刚索降下去一半、又奋力爬上来的马克一把拉住。
“保罗受伤!”马克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带着惊慌。
“医疗组!”凯尔立刻喊道,同时举起自己的制式步枪,对着怪物的复眼连续点射,试图吸引它的注意力。“昆特!还能顶住吗?”
昆特没有回答,只是用行动表明。他再次向前踏出一步,将那面濒临破碎的盾牌死死抵住,用肩膀顶住盾牌内侧,整个人如同钉死在地面上。盾牌上传来的撞击力一波强过一波,他的嘴角再次溢出一丝鲜血,顺着下颌线滴落在胸甲上。
“凯尔中尉!”格雷的声音突然插入频道,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不祥的预兆,“顶部观测平台报告!我们检测到多个高能量信号正从枢纽外部结构快速接近!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型号飞行器或导弹!识别……失败!它们的目标……很可能是‘铁砧号’!”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凯尔的心脏猛地一沉。外部威胁?目标是“铁砧号”?如果他们唯一的退路被截断……
就在这时,那只巨大的怪物似乎被持续的攻击激怒了。它发出一阵低沉、仿佛无数金属片摩擦的嘶吼,身体中段突然裂开数道缝隙,数十条如同触手般、末端带着锋利骨刺的鞭状物闪电般射出,目标直指正在艰难维持防线的昆特、沃伦,以及受伤的保罗和试图救援的马克!
“躲开!”凯尔厉声警告。
昆特怒吼一声,将盾牌猛地向上扬起,试图格挡。几条触手狠狠抽打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另几条则绕过盾牌,如同毒蛇般缠向他的手臂和腰部!
沃伦刚刚清理掉部分腐蚀物,见状立刻试图抬起机炮,但一条触手精准地抽打在他的武器上,将沉重的机炮打得偏向一旁。另一条触手则如同鞭子般扫向他的头部!
多姆和杰斯奋力劈砍着袭向他们的触手,莱恩则试图用速度绕后攻击怪物主体,但更多的触手从裂缝中涌出,将他逼退。
一条最为迅疾的触手,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刺保罗的胸膛!马克试图将保罗完全拉到自己身后,但速度慢了半拍——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触手尖端锋利的骨刺,穿透了保罗胸前日耀兵团的徽章,穿透了复合装甲,从他背后透出,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溅了旁边的马克满头满脸。
保罗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那个迅速扩大的血洞,又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马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带着气泡的鲜血。他眼中那属于工程师的理性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熄灭,只剩下空洞和逐渐扩散的死亡阴影。
“不——!!!”马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徒劳地想要抓住保罗软倒的身体。
频道里一片死寂,只有沃伦机炮偶尔的卡壳声、怪物低沉的嘶吼、以及……保罗身体倒在地板上发出的沉重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