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单纯的破坏力,在星际战场上意义有限。我们需要的是精确、可控、具有战术价值的应用。从明天开始,你将进行一系列标准化测试,评估你的声波频率范围、控制精度、持续能力、抗干扰性以及对不同目标(生物、机械、能量场)的特异性影响。”
接下来的日子,对沙鲁克而言,是一场漫长而枯燥的折磨。他被带入各种功能不同的测试场。
在“全频段消声实验室”里,他被要求在不依赖回声定位的情况下,仅凭记忆和残存的微弱气流,穿过布满障碍物的复杂通道。这对于习惯了声波“视觉”的他来说,如同真正的盲人,步履维艰,多次撞上冰冷的障碍物,深灰色的皮肤上添了许多青紫。
在“多重信号干扰环境模拟舱”里,他被暴露在各种高强度、无规律的电磁噪音、随机频率声波和能量脉冲中,需要从中识别并锁定特定的目标信号。那混沌的声波风暴让他头晕目眩,巨角传来阵阵刺痛,仿佛回到了面对远古噪灵的瞬间,但这次,他不能使用“否定”脉冲,只能依靠纯粹的感知和意志去过滤、去分辨。
在“生物反应测试间”里,他被要求对一系列被麻醉或束缚的、来自不同星球的生物(从温顺的草食动物到具有一定攻击性的虫族单位)施加不同频率的声波,观察并记录它们的生理反应(心率、脑波、激素水平等)。看着那些生物在特定频率下痛苦地抽搐或陷入极度恐惧,沙鲁克感到胃部一阵不适。这与他用声音安抚刺音蝠、尝试促进光苔生长的经历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马尔科姆教官始终在场外冷静地观察、记录、下达指令。他的评价永远基于数据:“频率控制稳定性不足,偏差超过允许值3%。”“抗干扰能力评级为c-,需要加强训练。”“对类人形生物中枢神经影响效果显着,但作用范围过小,无法达到战术级要求。”
沙鲁克很少得到正面反馈。他仿佛一台需要不断调试和升级的机器,而马尔科姆就是那个苛刻的程序员。
训练之外,生活同样充满挑战。分院的食堂提供的是标准化的营养餐,各种糊状或胶质的食物,味道单一,缺乏自然食物复杂的质地和“声音”。他必须学习使用阿瑞斯人的餐具(对他而言过于精巧),适应在固定时间段进食的规律。
他也会遇到其他分院的“特殊人才”学员。一个来自高重力星球的、皮肤如同花岗岩的巨汉,能徒手撕裂合金板;一个来自气态行星的、形态不定的能量体生命,可以随意改变自身形态和密度;还有一个沉默寡言、双眼如同深渊的少女,据说能窥见短暂的未来碎片。
他们彼此之间很少交流,大多用警惕或漠然的眼神打量对方。在这里,每个人都因自身的“异常”而被聚集,但又因这种“异常”而相互隔离。沙鲁克能“听”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各种陌生的能量波动和生命韵律,但与千喉之域族人们那熟悉的、充满共鸣的回响不同,这些声音杂乱、疏离,带着各自的孤独和压抑。
唯一一次稍显不同的接触,发生在他进入分院约一个月后。那天,他在进行一项高精度的声波雕刻测试——需要用声波在一种特殊记忆金属上蚀刻出复杂的阿瑞斯文字符。这对控制力的要求极高,他全神贯注,额角的汗珠再次带着微弱的电磁波动渗出。
就在他即将完成最后一个笔画时,一阵极其轻微、但在他感知中却异常清晰的啜泣声,穿透了测试场的隔音屏障,传入他的巨角。那声音来自隔壁的某个测试间,充满了无助和恐惧,属于一个非常年轻的个体。
沙鲁克的心神微微一荡,正在控制的声波瞬间出现了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偏差。记忆金属上,那个即将完成的字符边缘,出现了一道细微的、不该有的毛刺。
“注意力分散!控制精度下降!测试失败!”马尔科姆冰冷的声音立刻通过场内通讯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xbt-734,记录一次训练失误。看来你的情绪稳定性仍需加强。”
沙鲁克没有辩解。他默默地放下手中的设备,目光投向传来啜泣声的方向。他能想象到,隔壁或许正有另一个像他一样的“特殊人才”,在承受着类似的、甚至更严酷的测试和压力。在这个冰冷的钢巢里,痛苦和迷茫并非他独有。
那天晚上,回到他那间寂静得可怕的舱室,沙鲁克第一次主动开启了腕带上的基础交互界面。他调出了有限的、被允许访问的学院内部资料库,开始搜索与“声波”、“心理战”、“信息战”相关的条目。他不再仅仅被动地接受测试和训练,他开始主动去理解阿瑞斯人想要他成为什么样的“武器”,去思考如何在这个体系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以及……或许,守护些什么的可能性。
他知道,单纯的抗拒或消极应付,只会让自己被淘汰,甚至可能危及远在千喉之域的族人。他需要学习,需要适应,需要掌握这里的规则,然后……才有可能在规则的缝隙中,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他躺在冰冷的金属床铺上,闭上眼睛。脑海中不再仅仅是千喉之域的回响,更多的是马尔科姆教官冰冷的指令、测试场各种嘈杂的噪音、其他学员陌生的能量波动、还有那声细微的啜泣……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远比千喉之域复杂、也远比千喉之域残酷的声景。
他的少年时代,在低语摇篮的孤独回响中开始,如今,在这阿瑞斯钢巢的无声较量中,正被迅速磨砺、重塑。他那双金橙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闪烁,如同在无尽虚空中寻找着频率的孤星。诡音之试,远未结束,它只是换了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无情的舞台。而他,沙鲁克,回音编织者,必须学会在这个舞台上,不仅要“听”,更要学会如何让该听到的人,听到他想要他们听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