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当即派遣钦差南下稽查,沿途驿站快马接力,八百里加急文书如雪片飞传。
消息传来那日,共腌坊门前人头攒动。
沈清禾却下令大开坊门,张贴告示:“霉米也能酿酒!一斗陈谷换两盐筹!”
百姓起初不信,直到亲眼看见那些发黑结块的旧粮倒入蒸桶,经特殊曲种发酵后,竟酿出清澈醇香的新酒。
蒸气冲天,酒香十里可闻。
阿蛮率领脚队日夜运糟喂猪,肥猪日增半斤,肉价悄然上扬,反过来又稳固了盐筹的信用流通。
荒山上,灶火连绵如星河。
而这一切,都在一张无形的大网中缓缓收紧。
直至某个深夜,山道尽头火把骤亮。
马蹄声如雷,夹杂着铠甲碰撞之声。
虞九章终于来了。
他亲率私兵封锁山路,严禁任何文书出县,并放出话来:“再有私设民灶者,满门充役!”
可他不知道,就在他踏入县城的同时,沈清禾正坐在灯下,轻轻翻开一本泛黄古籍。
书页斑驳,题曰:《齐民要术》。
她指尖落在其中一行小字上,低声念道:“糜米浸水三日,曝干炊熟,冷定下曲,密封七日而成酒。”
唇角微扬,眸光如刃。
虞九章的马蹄踏碎了山道上的薄霜,火把如蛇信般撕开夜幕。
他带着二十名衙役与私兵,铠甲铿锵,直扑共腌坊而来。
风雪初起,天地混沌,而他的眼中只有那一片灯火通明的槽坊——那蒸腾的酒气,像是在讥笑他权势的衰微。
“奉上命稽查私酿!”虞九章立于阶下,声音冷硬如铁,“沈氏擅自发酵陈谷,扰乱市易,毁我盐政根基,罪不容赦!给我砸窖封缸,烧尽糟粕!”
衙役蜂拥而上,斧头高举,眼看就要劈向那口埋藏三年老曲的主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沈清禾缓步而出。
她未着华服,只披一件素灰棉袍,发间无簪,足下布履沾泥。
可她站定门前那一刻,却如山岳横亘,纹丝不动。
手中一本泛黄抄本高举过头,字字清晰:“《齐民要术》有载:‘糜米浸水三日,曝干炊熟,冷定下曲,密封七日而成酒。’此法传世三百余年,何来‘私’字?虞管事是要禁古籍于天下,还是焚农书以立威?”
人群哗然。
县丞本欲附和,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钉在原地。
他张了张嘴,竟说不出半个反驳之词。
民间酿酒自古有之,官府征税即认其合法,何时成了“私酿”?
沈清禾目光扫过四周,沉声再道:“老秤头,你们几位,请上前。”
七名须发皆白的老衙役颤巍巍出列,每人手中捧着一叠泛黄文册。
“这是我们三十年来所录糟税账单。”老秤头声音沙哑却坚定,“每年秋收后,官府派吏下乡收税,按缸计征,白银入库,红戳为凭。若今日说酿酒非法,那过去十年所征之税,可是诈取百姓血汗?请退!”
“退税!退税!”围观村民怒吼起来,有人拾起冻土块掷向衙役脚边,砖石如雨落下,逼得众人后退。
虞九章脸色铁青,手指微微发抖。
他没想到,一个乡野妇人竟能将律法、民心、旧制尽数握于掌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更没料到的是,次日清晨,三名曾参与围剿的衙役悄悄递来账单——上面赫然记着他们收受虞氏银钱的数目与日期,墨迹犹新。
风雪夜里,柳先生披着蓑衣翻过山岭,怀中密信已被体温烘得微暖。
“钦差已抵府城,”他低语,“点名调阅‘共耕会账册’与‘技术帖发放名册’。”
烛光摇曳,沈清禾静坐案前,指尖轻抚空间中的灵泉池。
泉水微漾,泛起淡淡雾气,池壁竟隐隐浮现细密铭文,似有回应。
她闭目凝神,将涉及暗线联络、善举值流转的部分尽数焚毁,唯留公开账目、物资出入与技术授受清单。
“他们要证据?”她睁开眼,眸光清冽如寒泉,“那我就给他们一座透明的坊。”
翌日黎明,小甑儿带着誊抄整齐的三份账册出发。
一份送入县衙,一份悬挂井台公信台任人查阅,最后一份由阿蛮率领脚队护送往府城。
就在账册离坊那一刻,铜印第六道铭文骤然亮起,水汽氤氲,“亦系仓廪”四字浮现掌心,温润沁骨——空间悄然解锁新能:粮糟短期保鲜,酿酒周期缩短一半。
晨光刺破云层,照在连绵不绝的灶火之上。
整个山后坊如同苏醒的巨兽,呼吸之间皆是生机。
而沈清禾立于坊门之前,望着远方驿道尘烟,轻轻拂去袖上炭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