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的余音刚在京兆府衙的青砖地上散尽,刑讯房里的油灯却依旧燃得旺。
昏黄的光透过灯罩上的裂纹,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细碎的影子,与空气中弥漫的汗味、铁锈味搅在一起,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何年友撑着额头坐在公案后,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浓重的倦意像浸了水的棉絮,死死裹住他的四肢百骸,连眨眼都觉得沉重。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堂下的犯人,颌下冒出的青色胡茬泛着冷光,衬得那张本就清瘦的脸愈发憔悴。
那涉嫌盗掘皇陵的汉子被铁链锁在刑柱上,衣衫早已被血污浸透,肩膀上的鞭痕红肿外翻,却依旧梗着脖子,每一次开口都是沙哑的“冤枉”,连眼神都没有半分畏缩。
“大人,这贼子是块硬骨头,再动刑怕是要扛不住了。”身旁的老衙役赵三凑过来,压低声音提醒。
他看着何年友眼下青黑的瘀痕,忍不住劝道:“您都两宿没沾枕头了,就算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么熬。不如先歇半个时辰,等天亮了再审不迟?”
何年友摆了摆手,伸手去端公案上的茶碗。碗里的茶水早已凉透,他仰头猛灌了一大口,苦涩的茶汤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胸口一阵发闷。
他刚顺过气,正想抓起惊堂木再喝问几句,院外突然传来“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伴随着差役慌张的通报:“少尹大人!府尹大人有紧急差遣!”
话音未落,京兆尹身边的亲随已掀帘闯了进来。
他一身绸缎劲装,额角还沾着汗,手里高举着一块鎏金令牌,令牌上“京兆府”三个篆字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少尹大人,府尹大人有令!方才平阳郡主的画舫在护城河南码头遇刺,明善县主险遭不测,所幸护卫拼死擒住了刺客。府尹大人命您即刻放下手头所有差事,点齐精干衙役,带上锁链、卷宗和审讯用具赶去码头接手此案——务必在今夜审出刺客身份与幕后主使,不得有误!”
何年友闻言,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身,倦意瞬间被惊出了大半。
他目光扫过亲随手中的令牌,又落回堂下依旧顽固的犯人身上,喉结动了动,终究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这“少尹”的差事,就像被鞭子赶着的驴,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但他不敢有半分耽搁,伸手抓起公案上的乌纱帽扣在头上,帽翅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知道了!”他沉声道,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赵三,立刻去点二十名会拳脚的衙役,带上全套刑具和空白卷宗,随我即刻出发!”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留守的衙役:“把这犯人押回天字监牢,加派两人看守,不许任何人靠近,更不许给他递一句话、一口水!等我回来亲自再审!”
交代完,他整了整腰间的玉带,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腰间悬挂的官牌与腰间的玉佩碰撞,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很快便消失在刑讯房外的夜色里。
护城河南码头的风带着水汽,吹得画舫上的杏黄旗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