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安帝眉梢微扬：“大师也认得齐禹？”
“何止认得。”大师眼中泛起几分忆色，捻着念珠缓缓道，“圣上有所不知，前几年听卫大儒提起，那小子当年在青州府受了重伤，曾在青州桃源庄养过一阵子。”他顿了顿，想起桩趣事，笑意更深了些，“那会儿他为避人耳目，留了满脸虬髯，看着倒像个爽朗大汉，怀清丫头不知他底细，总喊他‘大叔’，两人相处起来，倒真像亲叔侄一般亲近。齐小子养伤那些日子，多亏怀清一家细心照拂，才得以痊愈。”
他轻叹一声，语气里满是感慨：“说来也是缘分，那齐小子刚养好伤离庄赴战场，怀清丫头在青州府种麦子。如今再听起，竟已是夫妻。这世间事，兜兜转转，原是早有定数。”
这话确是无为大师的真心话。
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见过怀清的通透灵秀，也听过齐禹的沉稳果决，两人能从“叔侄”相称的误认，走到结发为妻的缘分，不是天定，又是什么？
惠安帝听着这话，指尖在膝上轻轻叩着，眸光却深了几分。
他哪会看不出大师言语里的真挚？
只是这“姻缘天定”四个字，落在帝王耳中，便多了层别的意思。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笑道：“大师说得是。缘分一事，向来由天不由人。”
与无为大师续了盘棋，席间再未提半句朝堂人事，只论棋路攻守，落子间倒有几分难得的松弛。
终局时夕阳正斜，金辉漫过棋盘，无为大师收了棋子，合十行礼：“圣上棋力日进，老衲佩服。时辰不早，老衲先行告辞。”
惠安帝颔首：“大师慢走。”
目送那抹素色僧袍消失在回廊尽头，他脸上的平和便一寸寸淡了下去。
内侍上前收棋，见圣上指尖仍悬在棋盘上空，久久未动——方才那局棋，无为大师最后一步“舍车保帅”，看似退让，实则暗藏生机。
“生机……”惠安帝指尖在棋盘上虚点，目光落在方才无为大师落子的“生门”位，喃喃自语，“朕要的，从来都是这江山的生机。”
袁德盛垂首侍立在侧，不敢接话。
殿内静了片刻，惠安帝忽然抬眼：“鬼医莫不正那边，可有消息？”
袁德盛心头一紧，躬身回话：“回圣上，派去追查的暗卫还没传回信儿。那鬼医行踪太诡，上次在京中露了个面，转眼就没了踪迹，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惠安帝“嗯”了一声，指尖在檀木棋盘上划出浅痕：“继续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冷硬，“那药锭的来历，还有九色鹿的传闻，都跟他脱不了干系。此人既能炼出那般奇药，若为己用，是助力；若被旁人得去……”
话未说完，殿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带起一阵细碎的响。
袁德盛忙应：“奴才省得，这就再加派些人手，往青州、徐州一带细细搜去。”
惠安帝摆了摆手，目光重落回棋盘。
夕阳将他的影子投在棋盘上，像一张无形的网，网住了满盘棋子，也网住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机——是药石的生机，是朝堂的生机，还是……被各方势力裹挟着，不得不往前闯的生机。
“去吧。”他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让朕独自待会儿。”
袁德盛悄声退下，殿门合上的刹那，惠安帝忽然将手中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黑子落定，正好堵住那道“生门”。
他要的生机，从来由不得旁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