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问，如同一道惊雷，炸得天地失声。
肆虐的风沙在这一刻诡异地静止了。
时间仿佛被凝固，只剩下三个人，和那个仍在艰难爬行的铜面人。
苏妤的身体僵住了，脸上血色褪尽。
这个问题，比刚才的指控更加残忍，它要挖出的，是人性最深处、最黑暗的角落里，那一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为了求生而滋生的恶。
“噗通”一声，苏妤双膝重重跪倒在沙地上。
她抬起头，看着小禾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喉咙里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嘶鸣。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哭喊出那个被她隐藏了一辈子的答案：“是！我那时只想着活！我不想死！可我现在……我现在后悔了！”
喊出这句话的瞬间，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也卸下了一生的枷锁。
她猛地向前扑去，不顾一切地抱住了小禾那冰冷得不似活人的身体，将脸深深埋进那单薄的灰衣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拉住你的手……我该拉你的……”
她的哭声不再压抑，而是彻底的、毫无保留的宣泄。
被她抱住的小禾，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那身万年不变的灰衣，竟开始泛出淡淡的微光，像是被晨曦点亮的尘埃。
她缓缓抬起手，动作不再僵硬，而是带着一丝温柔，轻轻抚摸着苏妤的脸颊，为她拭去滚烫的泪水。
“姐姐，我不是要你赎罪……”她的声音变得清晰而柔和，不再是那个稚嫩冰冷的怨灵，“我是要你……活着。”
说完，她回头，望向不远处的凌子风。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清明的神采，甚至带着一丝感激。
“谢谢你，让我被‘看见’。”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化作无数飞舞的光点，像一群夏夜的萤火虫。
光点盘旋而上，最后汇成一缕温暖的光束，轻柔地融入了苏妤的心口。
苏妤猛地睁开双眼。
那双一直被迷茫、恐惧和愧疚笼罩的眼眸，此刻再无一丝阴霾，只剩下雨后天空般的平静，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嗡——
一声悠长的震鸣，是那古老钟声最后的绝响。
随即，天地间彻底归于沉寂。
跪伏于地的铜面人，身上的金属片寸寸崩解，最后连同那张破碎的面具一起，化作最普通的沙粒，被微风吹散，不留一丝痕迹。
凌子风走上前，扶起苏妤。
他低头看去，发现她之前用血在掌心写下的“苏妤”二字，此刻竟泛着淡淡的金光，仿佛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苏妤抬头望向他，劫后余生的脸上，嘴角第一次微微扬起，勾勒出一个坚定的弧度。
“现在，轮到我们了。”
她的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遥远的地平线尽头，那片灰黄色的天空与沙海的交界处，一道巨大的青铜门虚影，正缓缓地、无声地升起。
它仿佛亘古便存在于那里，此刻只是揭开了面纱。
门缝中，渗出丝丝缕缕幽蓝色的火焰，那火焰没有温度，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吸力。
它像是在召唤，又像是在警告。
凌子风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扇门。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从他心脏最深处传来，那是一种混合着熟悉与恐惧的共鸣。
仿佛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正在门的另一边苏醒，并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在那里，隔着衣物和皮肤，他能感受到一阵微弱却清晰的灼热感，像有一块烧红的烙铁，正贴着他的血肉，与那扇远方的青铜门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