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木缓缓落下时,妹妹和姑姑终于又忍不住哭出声来。那哭声压抑又破碎,被山风吹散,显得格外凄凉。
老秦没哭。他抓起一把黄土,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里。土落在棺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很快坟已经填平了,妹妹把最后一把土拍实,又捡了几块石头压在上面。
“哥,”妹妹的声音带着哭腔,“妈回家了。”
老秦点点头,把手里那捧冰凉的黄土,轻轻撒在了坟头。
下山时天已黑透,老屋亮着灯,父亲还站在门口,姿势都没变。见他们回来,转身进了屋。
堂屋的桌上,摆着三副碗筷。
夜很深了,父子三人一起躺在父亲的大炕上。窗外,银杏树的枝桠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晨光透过木格窗,在老秦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睁开眼,发现父亲已经不在炕上。院子里传来轻微的扫帚声,一下一下,像在梳理着二十年的光阴。
老秦走出屋,看见父亲正弯腰扫着银杏树下的落叶。扫得很慢,每扫一下都要停顿片刻。树下的青石板被露水打湿,泛着乌亮的光。
老秦轻声唤道。
父亲没回头,依旧专注地扫着地。灶房烧着米汤。声音比昨日松动了些,却仍带着沙哑。
妹妹也起来了,默默地去摘菜。三个人围着灶台转,却谁也不说话。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地响,水汽在晨光里袅袅升起。
吃过早饭,父亲拎着锄头往外走。我去地里转转。
老秦知道,父亲是要去坟上看看。他没戳破,只是目送着那个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妹妹收拾着碗筷,忽然说:哥,我和妈的东西还在租的房子里。
老秦点点头。是该去一趟了。
他骑着摩托车带着妹妹来到了邻县妹妹和母亲租的房子。
屋里很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些光。母亲的物件不多:一本用布包着的相册特别引人注意。
老秦打开相册。第一页就是他小时候的照片,穿着开裆裤,咧着嘴笑。往后翻,有他上小学时系红领巾的样子,高中时跟谷米的合影,甚至还有他刚工作时拍的证件照。每一张都被摩挲得起了毛边。
快到中午时,老秦和妹妹回到了老家,父亲已经回来了,裤脚上沾着泥土。锅里飘出土豆的香味。
三个人依旧沉默地吃饭。但这次的沉默,不再那么沉重。
饭后,老秦把母亲的相册放在桌上。父亲看了一眼,很快别过脸去。但老秦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头七那天老秦和妹妹去给母亲上坟时,发现坟前多了个竹篮。里面装着新鲜的供果,一壶酒,还有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元宝。
山坡下,几个模糊的人影正沿着田埂远去。妹妹看着那些熟悉的背影泪流满面。
老秦站在坟前,看了很久。最后他蹲下身,把篮子里的供果一一摆好。
回到老屋,父亲正在院里劈柴。斧头起落,木屑纷飞。
夜深了。老秦躺在炕上,听见堂屋传来极轻微的、翻动书页的窸窣声。很慢,很久才响一下。
他摸出贴在胸口的银锁,冰凉的金属早已有了一些温热,那模糊的长命百岁,正一下下地,贴着他的心跳。
窗外的老银杏树,在晚风里轻轻摇晃着。
沙沙,沙沙。像极了母亲年轻时,在院子里扫落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