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渐渐亮了,晨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白布上,泛着层惨淡的白。老秦慢慢蹲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床沿,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没哭出声,只是喉咙里发出像困兽一样的呜咽,一声比一声低,一声比一声沉,像要把二十多年的委屈、愤怒、思念,还有那来不及说出口的、连自己都不肯承认的原谅,都咽进肚子里,埋进这无声的告别里。
病房里很静,只有女孩压抑的哭声,和老秦那听不见却震得人心头发颤的呜咽,在晨光里,一点点消散。
有些遗憾,一旦造成,就是一辈子。就像他赶了一夜的路,终究没赶上那最后一面;就像母亲揣了二十多年的银锁,终究没等到亲手戴回他脖子上的那天。
老秦后来常常想,那天要是没走错医院,会怎么样?或许会让母亲看见他最后一眼,或许能听到她那句迟来的“对不起”。可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和后果。
后来那枚银锁,他一直戴在脖子上,藏在衬衫里,贴着心口的位置。冷的时候,能感觉到那点金属的凉;想她的时候,能摸到那磨平的字迹。
就当……是她用另一种方式,陪他走剩下的路吧。
“怎么只有你一个,其他人了?”
从妹妹的口中老秦才知道,那个继父早在四年前就去世了,他的两个儿子把继父和他们的亲妈埋在了一起。自从继父走后,特别是母亲病了以后,那两个儿子想方设法的想赶走他们母女俩。
“妈妈是太伤心了,我们刚去的时候,那两个儿子也还小,妈妈把他们照顾大,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老秦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指甲已嵌入肉里。妹妹的话像粒石子,投进他心里那片早已冰封的湖,荡开一圈圈酸涩的涟漪。
“他们说……那房子是他爸留下的,没我们母女俩的份。”妹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手指绞着衣角,“妈求过他们,说就住一间小屋,等我毕了业就走,可他们还是把我们的东西扔了出来。”
老秦以为母亲这些年应该过的还算安稳,没想到头来,却落得被继子扫地出门的下场。他忽然觉得,那些恨像扎在掌心的刺,握得越紧,越疼的是自己。
“你们……这些年过得苦吗?”老秦的声音很低。
妹妹点了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妈在菜市场帮人择菜,起早贪黑的。冬天水凉,她的手总裂着口子,贴满了创可贴。可她从不跟我说累,总说‘等你考上大学就好了’。”
老秦的喉结滚动了几下,说不出话。自己这些年,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安稳度日,偶尔抱怨生活的不如意,却从未想过,那个他怨了半辈子的女人,正在另一个角落,为生计苦苦挣扎。
“她总看你的照片。”妹妹忽然说,从口袋里摸出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东西,打开来,是两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的老秦还是个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咧嘴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她说这是你十二岁那年,她偷偷去学校看你时在姑姑那里要来的。”另一张是母亲年轻时抱着襁褓里的他,笑得眉眼弯弯。
老秦接过照片,指尖触到粗糙的相纸,眼眶忽然就热了。原来那些年,她从未真的走远。她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偷偷看着他长大,把这份牵挂藏得那么深,深到连他自己都差点忘了。
“继父走后,她大病了一场,从那以后身体就彻底垮了。”妹妹抹了把泪,“她总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爸……”
“别说了。”老秦打断她,声音有些发颤。再多的对错,到了此刻,都成了过眼云烟。他赶了一夜的路,终究没赶上见最后一面,这遗憾,已经够重了。